十里寒塘路(1)(2 / 2)
……
到了后半夜,颜巽离又匆匆离去了。
过了子时,便是正月初一,乃是大日子,身为摄皇帝的他,已经不能为她停留。他要回宫曲,祭祀祖宗,站在他身旁的,自然是上官婧。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服侍他起身更衣。
“不要吵醒了她。”他叮嘱道,临行前,在她熟睡的面靥上又落下一个吻。
星星点点,她身上早已布满了他的烙印。
其实,她早已醒来,只是不欲面对他罢了。
待他走后,她累极了,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到了翌日,冬日清冽的阳光已经倾洒在屋中,一片光洁明亮,她怔了半日,直到小橘端着铜盆进来,她才回过神来。
今日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身为镇国郡主的她,本该进宫觐见太后问安。但太后十日前便说旧疾发作,一概不见人。她自是不必进宫问安了。
她独自一人,无父母兄弟,素姐姐又不便相见,这个年,过得实在是有些冷清。
嬷嬷瞧出了她的心思,领了一班侍女,费劲心思想要逗她取乐,她不愿拂了嬷嬷的好意,只是勉强欢笑,赏了下人们一些金瓜子们,让他们好好过一个年罢。
“郡主,奴婢们包了角儿,有荤有素。”嬷嬷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角儿。按照京城风俗,年初一合该一家人吃团圆角儿。
她捡了两个素角儿,就吃不下了。她母亲上官晴滟虽是京城人,但她自小在金陵长大,正月里都是吃浮元子,这北方的肉角儿,实在是吃不下。
“倒是奴婢疏忽了,我这就为郡主包浮元子去。”杨嬷嬷慌里慌张地说道。
“不必了,小橘,来给我梳妆,我要出门去。”
“姑娘,你想簪哪个簪子。”小橘私底下仍然唤她作姑娘,虽然杨嬷嬷都训过好几次了,但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总是忘记,沈红蕖也并不责怪,也随她去了。
“还是那支芙蓉花簪吧,那支双鸾玉钗太过珍贵,自当要好好收起来。”沈红蕖嘱咐道。
她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头上罩了雪帽衣裳,便乘车出门去了。
她所要去的地方,乃是京城里一所偏僻的小庵,名为“琉璃庵”。
那是座非常小的尼姑庵,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师太,法号叫做“寂然”,和一个只有七八岁唤作嬿儿的小女尼。
这位寂然师太,是沈红蕖在街上偶然遇见的。那日是冬月的一日,京城中到处叫卖佛花的,初八日,街巷上常常见有僧尼三五人,作队念佛,以银铜沙罗或是其他的好盆器,里面坐着一尊佛像,浸泡在香水中,并用杨枝蘸着香水洒在佛像身上,是为“浴佛”,挨家挨户化缘。
旁的僧尼都是三五结队,化缘募集油灯钱,唯有这个寂然老尼姑,孤身一人,衣衫褴褛,拄着一根老朽柳根拐棍,独行在风雪之中。
沈红蕖坐在马车上,正好瞥见,心中不忍,便打发小橘去给这个老尼姑些许香油钱,顺便问问她是哪里来的。
小橘去了回说,这老尼姑又聋又哑,说不上话,只好回来。
沈红蕖听了,只得作罢,因虾子巷大火已有一年了,原来她有心要在庙中为虾子巷故人供奉牌位,最好寻觅一座偏僻小庵,不引人注目,这样才好。
她命车夫继续前行,却撩开帘子,回头张望一眼。
正巧,那老尼姑双手合十,对着她鞠躬道谢。
那一刹那,她和这老尼姑一对视,心中
那个老尼姑虽是又聋又哑,她的那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却是那般深邃犀利,好似洞悉这人世间所有的秘密。
她心中十分触动,知道马车行驶远了,这老尼姑的身影缩成一个点,她才回过神来。
她心中忖度,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仔细回想,却是和已故的五姥姥的眼神颇为相似。
不过,五姥姥的眼神更多的是悲悯。
这位老尼姑的眼神,却是历经枯荣后的沧桑。
人的一生,短短百年,于沧海不过一粟,悲也罢,喜也罢,功成名就,王侯将相,终究化成累累白骨,再化为灰烬沙土,又有谁还记得。
沈红蕖料定这位老尼姑定是位已经觉悟的高人,便着人打听她所在,得知是城里偏僻的一间名为“琉璃庵”,正合心愿,便暗中托这老尼姑在庵中设了一个只刻有“虾子巷”三个字的牌位,供奉香火,凭吊罢了。
……
行了有半日的路,才到这琉璃庵,她下了马车,让跟来服侍的人在庵外等候,只让小橘一个人陪着进去。
一进门,她擡头,忽的一愣,却瞧见一人,正是前几日在玉姬公主府遇见的那位书生,好像唤作“姬澄明”的。
姬澄明似乎也没有意料到她会冷不丁地出现在这里,冰寒的眸子微微闪过一丝诧异,脱口而出道:“蕖——”
“蕖?”她微微蹙眉,疑惑道。
他回过神来,回避她的眼神,对着一旁的小尼姑嬿儿道:“去沏茶来,有贵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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