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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贪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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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口味偏甜,譬如前日的糖蒸酥酪,他饭后并未拒绝,还多吃了两块。

红枣羹补气血,谢洵在贡院中与那些士子同吃同睡,又要防止士子闹矛盾,卫老尚书只是个挂名的主考官,其实这次真正负责的是他和冯其溯。

除了关注这批贡生,还要额外防着江相派来的冯监正,对谢洵来说,挡在他面前的考验,与参加春闱的考生相比,只多不少。

元妤仪心里明镜似的,这次郎君是真正为她和阿澄做事,又主动揽了这桩差事,不管完成的如何,好歹是有心。

打个巴掌还要给个甜枣,哪怕是民间让驴干活也得先把驴哄高兴了,不然撂挑子的时候,后面跟着的一堆杂活可怎么办?

瞥了一眼身边谪仙一般的郎君,元妤仪立马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

她到底在想什么不着调的,当下要紧的是,得感谢郎君,不能让郎君揣着怨气干活。

这样贴心的郎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让他做事,总得将人哄得服服帖帖。

思及此,抱着几分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元妤仪颊边的笑意愈发灿烂,一双凤眸里掺着细碎的晨光,明艳的脸庞璀璨无双。

她笑声清脆,“谢衡璋,你等着我呀!”

谢洵已然上了马车,听到她这样脆生生的一喊,剩余半块宛如坚冰的心似乎被这熟悉的笑声震碎一大块。

他撩开车帘,扭头看向那道渐渐模糊的身影。

少女站在台阶上,一身雪青长裙染上浅金色日光,发丝飘扬在微风中,生动而鲜活,漂亮的像是本应在山林之中天生地长的精灵。

青年沉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彷佛有什么地方在渐渐融化。

元妤仪就该是这样的。

随心而笑,率性地活。

她是公主,亦是九天鸾凤,生来就应无忧无虑,翺翔云天。

谢洵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他不再思考自己的情绪为何会跟着元妤仪而变,也不再纠结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徒增麻烦、意料之外的话。

那只对元妤仪有利,对他来说却要格外费心的多余之举,在此刻也显得分外恰当。

马车行出青邬街,谢洵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升上几分心满意足的喜悦。

谢洵甚至多了几分心直口快的庆幸。

正巧岁阑掀开车帘给他递进一早嘱咐好的邸报并一本名册,见自家公子双颊泛红,眉目低垂盯着身上的墨青官袍,通身气度彷佛脱胎换骨。

岁阑不理解,担心地问道:“公子的脸怎么那么红,莫不是发热了?”

春闱监考可是大事,无论主副考官,身体健康都是首要的,岁阑一急,伸手便要试他的额头温度。

谁料他的手刚伸了一半,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打掉。

谢洵收敛神色,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冽悦耳,“我无事,你想多了,出去。”

岁阑耸了耸肩,还是松了口气,“公子无事便好,您若是生病了,公主肯定会很担心。”

听完这随口而出的两句话,在他转身之际,谢洵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低声开口。

“岁阑,你并非殿下,又怎知殿下会为我伤怀?”

岁阑眼珠一转,见公子并未生气,便笑吟吟道:“公主对公子的情谊,我们可都看在眼里,殿下是真心待公子呢,您若是出事,殿下怎会不担忧”

话罢,谢洵轻嗯一声,岁阑无声退下,宽大的马车厢内只剩下若有所思的青年一个人。

真心,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旁人说起元妤仪待他的真心。

可每次听,他的心头都会泛起一种古怪的情感,像是一圈细密的蛛网,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他经验有限,窥不破看不懂。

但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谢洵都会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原本清明的思绪会比平常更乱一些。

倘若这不是心悦,又该是什么呢?

谢洵思绪迟钝地转动,暗淡的眸光忽而犀利,因堪不破自己的想法,他忽而生出几分无法掌握的无力感。

元妤仪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为何这样失控,匪夷所思。

一股迟来的迷茫与难言的卑怯席卷全身,谢洵从宽大衣袂中掏出一柄折叠成两半的弯刀,通红的脸色重新变成苍白。

冰冷的刀刃握在手里,压下滚烫的体温。

青年意识放空,刀刃刮过掌心,立时翻出一道血痕。

车厢里泛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谢洵涣散的意识重新集中在掌心的伤口上,弯刀和鲜血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

宛如谪仙般的清隽郎君对此见怪不怪,沉默着抽出一条布绑好伤口,又将还在渗血的纱布打了个结,摩挲着刀柄上细微的小字。

“陆”的一笔一划都在他指尖游走。

谢洵阖上眼,感知着丝丝缕缕的痛意。

无论如何,他都应当恪守本心,涉及到人心这样复杂的事物,他看不透也在意料之中。

青年的思绪像褪皮的洋葱,一点点剥开,露出内里细微的脉络。

以明面的身份,他虽出自世家,却是侯府庶子,从小到大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边缘人。

以暗里的身份,他是合该满门被抄斩的罪臣骨血,他身上流着一半陆家的血,只要陆家一日不翻案,他便一日见不得人。

于公于私,于内于外,于表于里,谢洵心知,自己绝不是公主殿下的良配。

所以情之一事,他不配觊觎。

再这样想下去也不过是扰人困己罢了。

现在的时光太好了,像是垂死的病人终于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以至于最后生出了依依不舍之情。

无论是夫妻,亦或兄妹,无论有情还是无情,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会对这样平静的日子生出贪恋。

“真可怜。”

谢洵单薄的眼皮颤了颤,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因为她的甜言蜜语,他染上贪心。

谢衡璋,你真可怜,他那么想着。

被女子牵绊,沉溺于缠绵纠葛的爱,对谢洵来说,是罂粟,是毒药,是一件惹人厌恶的事。

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青年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再不舍,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之人的黄粱一梦罢了。

谢洵不动声色地攥起手掌,纱布上渗出的红色越来越鲜艳。

一滴血珠渗过纱布,顺着掌心落在青年那身墨青官袍上,鲜血沾衣,骤然消失无踪。

再睁开眼时,谢洵眸中一片清明,再无方才的迷茫,重新拿起小几上的邸报名录。

人生在世便如身处烈火地狱,心不动便毫发无伤;倘若心动,则人亦动,届时剥皮削骨,筋脉毁损,世间多般苦楚加之于身。

动心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青年修长的指尖落在邸报上,躁动的心彻底平静下来,思绪渐渐缓和。

幼时母亲常给他讲佛理,讲法偈。

谢洵虽早慧,却到底年幼,对其中大部分都一知半解,但对其中一句记得格外清晰,由爱故生痴,由爱故生怖。

他对殿下现在正是这样,虽无爱,却太过亲近,长此以往反而藕断丝连。

青年的太阳xue跳动,几乎要炸开,周围结成细密的蛛网,他逃不开,也无法挣脱。

良久,马车停下。

谢洵因疑惑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浓密纤细,他走下马车,站在守卫森严的贡院门口。

和煦的日光落在他的肩上,青年收紧手上的书册。

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原本不想节外生枝,但既然答应了她,那也没有罔顾约定的道理。

这是大事,元妤仪很在意,谢洵步履轻缓。

而他说过不会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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