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2 / 2)
看来什么药材、护送都是借口,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啊,祁明渊倒要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这座宅子不小,几进几出,走廊上都点着灯笼。
几个丫鬟在前面掌灯引路,赵海山与许村一左一右在祁明渊两边。
途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直至一处隐蔽的院落许村与丫鬟们站在了外面,赵海山躬身请道:“阁下,这边。”
庭院内种了许多绿藤,树枝、院墙、屋檐上都攀着繁茂的枝叶,祁明渊还是第一次见住着人的宅院里有这样的景致。
推开房门里面是个点着明灯的气派小厅,最上方摆着一张可供人休息玩乐的长榻,榻上有一个小桌,桌子上放着热茶。
长榻下方左右各四张配着茶桌的椅子,后面立柜上摆着各种珍稀古玩。
“阁下,请先上座。”张海山擡手道。
祁明渊倒也不会客气,在阶上长榻坐下,垂眼看着厅中的人:“说吧,你们有什么目的。”
可赵海山却躬身退到了一旁,接着左边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三个身影。
最前方那个显然就是这次费尽心思将他引来的幕后主人,穿着体态相较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都富贵很多,鬓角微白,圆滑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浑身给人一种好亲近的气质。
但祁明渊自小在宫中生活便得出一个结论,越是像这种表面人畜无害的人,背后的手段越阴毒。
而那人到厅中后竟向祁明渊行了一礼。
祁明渊不禁觉得奇怪,这人身后两个侍卫都穿着锦服配卫国权贵特有的玄铁刀,他的身份地位应该更一般,竟然对他行礼,戒备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眼中稍纵即逝一丝悲戚:“我以为殿下或许会记得我一些。”
殿下二字一出祁明渊心中脸上掠过惊色,这个人看来与齐国有关,但现在好像又与卫国权贵牵扯颇深,不知敌友:“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那人却郑重拂袖稽首:“赵德喜参见殿下。”
祁明渊脑中涌现出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卫国千岁,赵德喜:“你就是在万青县放我走的那人?”
那时祁明渊就觉得奇怪,分明对战中他处于下风了,面罩落下后轿中的人却突然叫停了手。看样子这个应该不是敌对方,如果不是对他有敌意的,在这种情况下专门找他来,还叫他殿下那就是与贺臣他们有关了。
“殿下能想到的就只是万青县?”赵德喜又问道。
祁明渊眉头微蹙,这人看着应该也就三十出头,但像是太过操劳双鬓都愁白了,脸上也有些不符合他这个年纪骨相的褶子。可这张脸,祁明渊在脑中仔细想了想,并没有任何印象。
“七年前,观宇宫,皇亲贵族。”
赵德喜一句一顿,如潮水般的记忆突然涌向祁明渊,他的瞳孔在烛光中张缩颤动……
“娘娘,娘娘,燕、卫大军已经杀进了后宫,前殿,前殿崩了!”
幽暗的地下宫殿中,听到这个消息的皇室们都大惊失色,不少柔弱女眷害怕地无声抽噎起来。
最上那位雍容华贵的女人表情僵住了,但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贵气,镇定问道:“陛下呢?”
“陛下……”…不知。”
但这个不知在场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殿中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发出了短促的哭声。
最上的女人眼中泛起了水光,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暗下指甲却已经嵌进了肉中。她旁边跪坐的少年,眼见着鲜血从自己母亲手指间流出。
女人缓缓站起身,看向殿中的众人:“诸位皇亲,此地宫虽然隐蔽,但那些贼军发现这里是迟早的事。那两贼国要在这里绝我皇室血脉,将我等逼死在这皇宫中,而我们已无退路。今日我等死在宫中也算殉国,绝不为外人奴役!”
更无懦夫。
“若为奴隶辱我大齐不如一死!”
“宁殉国,不当奴!”
“只是,”女人神情肃然,“我皇室不可根灭,齐国得留下一条血脉。”
女人说着目光看向旁边的少年,
而后祁明渊的记忆里是熊熊烈火吞噬宫宇,那些熟悉的亲族在敌军中鲜血四溅。
这是他们的一场豪赌,以皇室的性命为赌注。
在敌军像狗一样疯狂找他们的时候,他们放出去了一个太监。
让这个太监成了为活命的假叛徒,齐国皇室的藏身之地就是太监带给当时更有权势的卫国的见面礼,而这些人的性命就是他取得信任的献祭。
之后太监再装作讨好卫国的样子,告诉他们齐国有藏宝的秘密,这些宝藏足够一国军队再扩充好几倍。
而藏宝之地,只有当今还活着的皇后娘娘知道,嫡亲的血脉是开启宝藏大门的关键。
最后这场豪赌他们赌赢了,卫国相信了,掩藏着野心,瞒着盟国偷偷将齐国皇后与皇子带回了地牢,并对外宣称齐国皇室已全部死亡。
“我,”赵德喜的声音将祁明渊拉出回忆,“就是当年那个小太监。”
祁明渊顿了顿,他记得这件事,但不会记得那个平时也没什么名字的太监是谁。
“贺臣说他们回齐国京城后收到的我们在卫国地牢的信也是你写的?”
赵德喜回道:“正是,我本就是叛国去的卫国,卫国定不会重用一个叛国之人。我便悄悄潜在了皇宫,让他们渐渐忘记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贺将军联系也是偷偷的没有透露身份。这么多年来我潜伏在卫国,努力想为殿下铺一些路的同时静候殿下的出现。那日在万青县见到殿下,我便知道时候到了。”
看赵德喜如今的情况,他努力的事应该有了卓着的成果吧。但祁明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已决心抛下曾经的一切了。
“贺臣,”这件事终究是祁明渊对不起所有人,垂头不敢与赵德喜对视,“他应该与你说了吧,我不想再牵涉各国之争,从今往后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
“殿下!”赵德喜目光灼灼地看着祁明渊,“您忘了娘娘吗?”
提到母亲祁明渊沉默了,自责感也愈加强烈。
“娘娘为保您活下来吃了多少苦啊,又何其艰辛才将您送到纵云山。娘娘的遗愿就是想齐国东山再起,您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对得起娘娘啊!”
“可是我现在,也有自己的念想。”祁明渊从小就是作为齐国皇子而活的,做的所有努力也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齐国皇帝,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唯我独尊的王权、霸权,为齐国日后能一统天下做铺垫。
所有人对他的期待一直都是成为齐国的什么,为齐国做什么,可是现在他不想当齐国的齐靖煊,他只想做自己,成为祁明渊。
“明渊,”赵德喜突然念道,“明渊,明白其中渊源,靖煊殿下,我想娘娘为您重新取这个名字的用意就是想时时提醒您不要忘记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不要忘记如何到的那种处境,更不要辜负那些用自己的命换您活下来的人吧!如今您说您要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置齐国百姓于何地,置那些为您赴命的亲族部下于何地,置国仇家恨于何地!任那些践踏我大齐疆土的铁骑逍遥,任我大齐子民受尽凌.辱,作为殿下的您怎能忍心啊!”
小厅中一阵静默,烛火在微风中摇曳,人影跟着晃动。
祁明渊心中好一番激战,最后站起了身:“对不起。”
言罢,祁明渊抛下了所有人夺门而去。
赵德喜看着祁明渊消失的背影长叹一声:“娘娘啊……”
犹记那年大雪,一只尊贵白皙的手伸到一个即将冻死的少年面前,他擡头便见神明。
神明笑靥温柔:“没有地方住吗,要不要跟我回家?”
这银铃般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流入少年的心田,成为他此生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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