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叁.洗尘(2 / 2)
方央三冲着上官澜努努嘴,“姐姐教他,死教教不会,疑心自个儿是不是教法有问题,便来教我试试。可见姐姐教法没问题,纯粹就是某人不开窍。”
上官澜便笑:“我不会下棋,全京城都知道。不多你一个人说。”
常老太傅慢吞吞得分着棋坪上的棋子,老成持重道:“我这个糟老头子跟你们这帮年轻人在一块儿,真是格格不入。”
常太傅一开腔,几个年轻人也总算安稳了。上官澜正襟危坐,“常老先生心不老,年轻着呢!”
傅微陌笑呵呵地插口道:“还是上官会说话,也不知那抹了蜜糖的嘴儿骗去了多少姑娘家的心肠!”
闹了一阵子,傅微陌他们早在食楼定下的家常菜肴小品也都上了桌。宴到一半,常太傅终于说到了正经话,“上官,你那绸缎铺子封了好些日子了,你也不着急?”
“我着急什么,这不是有太傅来提点晚辈了么?”上官澜眉梢半挑,笑得温良。
常太傅知道被算计了,旋即不再搭话,低头拿有些松动了牙口磨起了饺子。
三羊子看着好笑,道:“姐姐在你铺子里裁的几件衣裳还没拿到,最近可心急着呢。我说上官,最近圣上对太子纵容得很,也不怕伤了你的心肝儿。”
上官澜倒也坦荡,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恶犬,哪有人为了一条狗跟儿子过不去的。”尾音上扬,听不出半分不自在。
傅微陌叹了口气,道:“上官你也是聪明人。你就不必再与太子为难了。不管圣上是试探也好有心培植也罢,扶持太子,你总不会亏的。”
上官澜悠悠闲闲就着白水吃了点儿酱汁儿肉,也不知把傅微陌的话听进去几分,“我心里有数,何况,扶植太子,未必是好事。”
三羊子瞪了他一眼,一拍桌子就给放了话:“那你说你准备怎么办吧,反正你得想法子把你那场子给弄出来啊。”
三羊子这话说出口,剩下两人眼光也都刷刷刷扔在了上官澜身上。上官澜擡手挠了挠眉毛,“至少,得让我见见徐宏坤吧……”
傅微陌道:“你进宫见他,怕是不大容易。”忽而想起了什么,转头冲着三羊子道:“你那儿清梨园子的戏券还有么?”
三羊子一脸心痛,“我就剩五张了!你知道清梨园子的戏券多贵么?”
“拿来!”傅微陌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耐烦。原本清秀的面孔骤然拢了一层薄怒,颇有气势。
三羊子自怀中掏了一张戏券出来,看样子,他本就打算散了宴去看戏了,戏券才递出去一半,就立马给缩了回来,哀求道:“上官,你可得记着还我一张呐!”
上官澜伸长了手臂把那戏券抢了来,“肯定会还的。”
常太傅道:“徐宏坤四月十六会去听戏,你也去。”
上官澜了然一笑,心安理得将那张戏券收进了怀里,就知道京城里这帮老狐貍闲不住。
“玉爵爷呢?我还当他会跟你一道过来。”傅微陌在食楼摆这么一小桌,本就存了见见一照封爵的玉凤澈的心思,结果上官澜连人都没带来,叫他扑了个空。
“他在南疆受封,要入京面圣谢恩领赏。既然是入京谢恩领赏,那就得照着入京谢恩领赏的规矩来。他该在四方馆,你要见他,就去那里寻。”上官澜眉梢微微一挑,傅流挑唆玉凤澈过来的账,他还没往傅微陌头上扣呢,“初来乍到,若犯了皇家天威,傅大哥能担?”
玉凤澈是江湖人,众人皆知,圣上又有意安顿,便纵不合规矩,也无人胆敢置喙。岂料上官澜转头就扣了这么大口锅下来,傅微陌讪讪,“是我,思虑不周,给你赔罪。”
方央三见傅微陌吃瘪,心里暗暗高兴,说了别打玉爵爷的主意,非不听,活该!上官澜那个护短劲儿,瞎子都能看见!
常老太傅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磨着嘴里的饺子。这食楼里头水晶虾饺是真的好,就是皮儿有点儿黏牙。
玉凤澈别了上官澜之后,溜溜达达骑马走了一阵,便见着了四方馆那个漆黑包边儿的牌匾。牌匾底下,站了个穿一身石青长衫瘦得形销骨立的书生。玉凤澈见了那人,下马揖道:“江先生。”
江荃伸出细瘦犹如树枝的五指,牢牢扶住了玉凤澈,笑道:“玉爵爷,您跟管家还多礼什么?”
玉凤澈一愣,管家?上官澜说的安排,原来在此处:“多谢江先生。”他封爵领位,半点儿不懂其中的干系,虽说照着当时传旨公公的指点进了京,但进京之后该如何,他还真的不清楚,眼下,有江荃帮衬,叫他放心许多。
江荃通晓此道,将他领旨时领的路引文牒拿了,往四方馆里递了,四方馆内便差人出来接,将马匹住处一一安排妥当。等若干琐事收拾妥当,天色已然擦黑,玉凤澈还记着上官澜交代的,落脚之后上折请见一事,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规矩,不知该如何下笔,只得去问江荃。
江荃早有准备,在自个儿包袱里头翻出一封信给玉凤澈,细细交代道:“我早已替你写了,你若觉着不好,可以自行改一改再誊抄一份,若是无妨,便拿你屋里的折本夹了。四方馆每日巳时之前,都会往宫里递折子,你送去叫他们一道递。”
玉凤澈接了信,道了谢,回屋拆信来看。信封里头一张白宣,叠得整整齐齐,字迹也是端端正正的小楷。横竖他自己是写不了这么好的,便照江荃说的,找了折本夹好送给了四方馆里管事儿的。
晚间,玉凤澈盘膝坐在桌旁发愣,他不曾掌灯,只在一片昏暗里枯坐,双目徒张,却无物入眼,这些时日,他夜间要守上官,无暇他顾,如今回京,尘埃落定,他却仿佛又回到了南疆,仍在父亲灵前的日日夜夜。
他一旦停下脚步,彻底放松心神,便会被拖回父亲灵前,仿佛此生之后的每一夜,他只能守在父亲灵前。
擡手摸了一手泪,玉凤澈一怔,他分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窗外月华将一个人影贴在窗上,玉凤澈瞧着那人影,片刻后,才出声唤他:“上官。”
上官澜苦笑,推门而入,擡眼,借着幽微月光,瞧见凤澈满是泪痕的脸,他不意外,只是,心口犹如针刺的灼痛,在他意料之外,“阿澈,我……”
玉凤澈颊边有泪,擡眼瞧上官澜,瞧他肩披月华,看不真切面容,“上官,我不想一人呆在这里,我,我想回,回小小湖……”
“我陪你。”上官澜倾身把玉凤澈罩进怀里,将他额头压进自己肩窝,柔声道:“我陪你在此处。”
玉凤澈抓紧上官澜背后的衣物,将双眼压进他肩窝,喉中挤出一声哽咽,“我想我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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