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伍.夏至(2 / 2)
他语调拿捏地恰到好处,贴着他耳边擦过去,像一缕青丝,若有若无地在他耳边勾了一下,玉凤澈被勾得俏脸通红,低声回:“我知道,是我的缘故。只是……我以为,你这样涉险,不好。”
上官澜倚回软榻,轻声笑骂,“啧,小白眼儿狼。”顿了顿,又道:“不算涉险,我有数。二狗子说,过几日,太子便不会再为难公子盟,想必,是南疆局势未定,他不敢贸然发难之故。”
“那你,要回公子盟?”
“得回,南疆局势未定,怕要变天,你我,得早做准备。”
玉凤澈听到此处,忽有些不快,心理隐隐的,有些泛酸,也不知是何缘故,他斟酌了一阵,只道:“南疆局势安稳,是家父遗愿,你……倘使知道什么,也该叫我知道。”
上官澜一怔,旋即一笑,知道阿澈想歪了,便道:“这不是正在说此事,你也开府立门了,等江荃将此处归置妥当,你可否搬回望湖楼?横竖我是你家眷,公子盟也算你的私宅。”
玉凤澈又臊又气,“你别总打岔,我跟你说正事!”
上官澜探手,将玉凤澈的手牵到跟前,“我知道,回报都往望湖楼送,住那儿消息最灵通。”顿了顿,上官澜尾音稍扬,轻轻晃了晃阿澈的手,“住不住,嗯?”
玉凤澈咬牙,手腕翻转,将上官澜的手腕握进掌心,发力将人扥进怀里,去咬他的唇,“你这人……怎么这么……”
“如何?”
“妖气冲天。”
初夏日子倒还好过,不过月余,便是盛夏,天儿愈见热得厉害。每到午后,快午睡那会儿,蝉声便如浪也似一波一波地吵吵起来。也就晚间起风可以纳凉的时候才稍微舒坦些。
往日夜间倒还能有一点儿凉风习习,或许是今儿夏至的缘故,到了这夜间还热得厉害,风都燥人。玉凤澈盘膝坐在临窗摆的软榻上乘凉,时不时拿折扇逗弄旁边架子上的白眉。这鹰,原本总不忿他坐在此处,如今约莫是看惯了,倦了,不愿管了,也不再有反应,只是不爱搭理他。
“天儿热,白眉不爱动弹。”上官澜一身轻薄夏绸衫子,手里拎着个食盒儿,打门外进来,带了一脸清和笑意,“你别闹他。”
玉凤澈横他一眼,“闹我的时候,也不见得你见好就收。”一面说,一面故意拿扇柄去戳白眉肚皮,白眉掀眼瞥他,又闭上眼,往边上挪了挪。玉凤澈收了折扇,瞧着上官澜手中的食盒,问:“你没吃晚饭?”
“冬至馄饨夏至面,今儿夏至,该吃一碗手擀面。”上官澜走到案前,在蒲团上落座,打食盒里头端出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手擀面,顺手安置好筷子。
玉凤澈撂下折扇,在案前坐了,道:“也不早些回来,这会儿都吃了饭洗了澡了,再吃这热腾腾的东西……”嘴上抱怨,但拿筷子捞面的动作却不含糊。
上官澜侧头笑吟吟地瞧着玉凤澈吃面。瞧见玉凤澈吃得鼻尖儿已染薄汗,便伸手去拭,“慢点儿吃,都见汗了。”
“天热,又是热腾腾的汤水,难免。”玉凤澈埋头吃面,恨不得把鼻尖儿都埋进碗里。
见那碗里头面条快要捞干净了,上官澜又笑,“好吃么?”
捧着碗喝了几口面汤,玉凤澈才将碗放下,点了点头,“好吃,这么热的天,难为你肯下厨。”
“夏至要吃猫狗饭,吃了猫狗饭往后天儿再热也不会吃不下饭。”上官澜瞧着碗里剩下的小半面汤,眉眼之间,笑意很是温润。
这习俗,是将小孩儿夏至这天吃食在洗干净了的猫狗饭盆子里放一放再盛回来喂下。说是这样娃儿就好养活。玉凤澈也知道,但此时上官澜特意有此一提,他没来由很是防备,这面碗怎么是粗瓷的?上官澜几时用过这么粗糙的物什。玉凤澈神色复杂地问:“这碗,哪儿来的?”
上官澜眉眼弯弯,笑意清透,“我借的大宝的碗。”
大宝……杨先生的大黑狗,同杨先生的女儿小宝情同兄妹。玉凤澈垂首瞧着面前那盛了半碗汤的粗瓷大碗,咬牙忍住将这半碗汤浇上上官澜头顶的冲动,“猫狗饭,是不到十岁的孩子才吃的。况且只是将吃食在洗干净的猫狗饭盆子里放一放再盛回来。”
上官澜一僵,“对不住,我没打听明白,碗我洗干净了。”
玉凤澈盯住上官澜,道:“你要是没洗干净,我就把这半碗汤泼到你头上。”
上官澜眸光飘浮,一面瞧玉凤澈神色,一面缓缓伸手将那碗捞回来放进食盒装好,见阿澈不曾发难,才安心地转移话题,“你看了几日回报,南疆局势有变?”
玉凤澈见上官澜小心翼翼偷偷摸摸收碗的模样,扑哧一乐,架子再端不住,笑了。
上官澜见玉凤澈肯笑,也跟着笑了。二人对着笑了好一阵,直笑得前仰后合,玉凤澈才道:“快别笑了,才要说正事。”
“你说,我听着呢。”
玉凤澈正色,道:“最近殊先生送回来的消息说,咱们散出大理王通敌叛国意欲联合南掌吞并南疆的消息之后,南疆民怨沸腾,王府辖管的十万平南军联合民众合围大理王府,大理王出逃。南疆局势危如累卵,眼下就靠着王府一名叫齐舟的旧臣控制局面。”
上官澜听罢,思忖半晌,才道:“这样一闹……南疆怕是要改制。”
玉凤澈听罢,点了点头,缓声道:“大理王府后继无人,趁机削藩改省立郡县,确实是一举两得。只是这事儿要办,怕是要费些时日,何况南疆民风——”见上官澜摆手,玉凤澈会意,不再多说,等他续话。
“这是后话,现在要紧的是将南疆局势稳当下来,早日将大理王缉拿。至于他早年布置下的势力,有秘衙和公子盟,历时不久自然也能拔除。”上官澜道,说到此处,眉头仍旧不见松动。
玉凤澈也知道此时是最为棘手的时候,也难怪上官澜思量这些的时候面露疲色,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此事该如何收场?”
“若我所料不错,朝廷会令齐舟领一省巡抚之职,拆平南军为郡县守军着专人统领。之后,再慢慢遴选人才添补缺漏。”上官澜一心思谋,也未曾留意玉凤澈的神色。擡眼,撞见玉凤澈正一瞬不瞬落在他脸上的清浅柔和的目光,心里蓦地一动,垂眸,“阿澈以为呢?”
玉凤澈别开目光,点了点头:“若是改省,最折中的法子也只是这个了。”方才瞧着上官澜敛眉垂首的模样,月色清明倒衬得他越发玉面桃花,稍不留意就看得走了神。
谋定,上官澜眉尖终于松动,“若我所料不错,朝廷不日便会派遣禁军内侍钦差前往南疆下旨。指不定还会点你随行。”
玉凤澈听罢,眉头稍紧,旋即松动,“是,我出生南疆,既有公子盟背景、又受皇封,他们想起我,也是理所应当,倒不妨事。”
上官澜瞧玉凤澈,低声道:“我不愿你去,毕竟大理王眼下行踪不明,他穷途末路,若要司机反扑,怕会不择手段。我实在担心你被牵连。”
玉凤澈听了,垂眸一笑,柔声道:“那时候,南疆有你布局,还有禁军,我再怎么不济,也能自保,你瞎担心什么?”
大庆十三年五月。圣令,遣禁军五千,内侍近臣携旨南下,玉凤澈也在钦点随行之列。
自夏至至今,不过也才五日。玉凤澈领旨,整装起行。骑了浊玉出城,才出得城门丈许,忽而察觉了什么,扭头回望城门。
城门上头一袭白衣翩然立定,在他回首去望的时候遥遥躬身一礼。也未曾勒马驻足,只回头瞧着上官澜,直等他起身冲他摆了摆手,才稍稍笑开,转头前行。
京城往南疆,山水迢迢,风雨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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