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柒.阵前(2 / 2)
陆忱心里咯噔一声,那些不见了的月氏散兵,果然合军来围!他俯卧在高处,远远看见被团团围住的骑兵营人马,咬紧牙关,瞪红了一双眼,右手五指收紧,抓了一把沙雪,硌得生疼。他不敢有大动作,只狠狠将右手抓起的那一把雪塞进嘴里,回头向东。
得去北防军大营,骑兵营西北一路遭围,北戎骑兵提前南下,这种局面,只有北防军能应对。
此时,北防军中锋五千骑、林云渺所率骑兵营一路两千五百骑,已在榔头山南合营驻扎,正热火朝天地搭帐掘圊起篱。
林云渺、方嵩二、玉凤澈三人坐在匆匆搭起的主帐内,照着舆图,对照两路人马来路上清缴的屯兵。
方嵩二道:“北防军中锋骑,清缴屯军三处,计九百骑。”
林云渺补充道:“骑兵营东北路,清缴屯军五出,计一千骑。”
二人对完,帐内一片死寂。
他们两队人马,本该清缴六千骑屯军,但他们进军一两日后,原先探得的草甸中的屯军皆尽撤离,他们的战果,仅一千九百骑,那剩余的四千一百骑,去了哪里?
他们人马散碎,若要取得战果,只能合营,但合营之后,便纵加上上官澜西北一路的四千骑兵,也不足万骑,根本不足以令北防军伤动筋骨,何况若北防军遭袭,他们肯定会收到消息。照原定计划,上官澜早该携骑兵营西北路来此合营,但他们两营派出的斥候,均未探到骑兵营西北一路的动向。
那些平白消失了的屯兵去了哪里?答案呼之欲出。
半晌沉寂之后,玉凤澈开口,一字一顿,道:“所以,月氏散兵合营,围攻了骑兵营西北一路,是吗?”这一字一句犹如利刃,划得他喉头生疼。玉凤澈缓缓放松脊背,靠进椅背,合起双眼,眼睑下有沙,刺得眼睛也疼。
林云渺看了玉凤澈一眼,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茫然、疲惫尽收眼底,“其实,以上官澜和他所携骑兵的战力,突围不难。”
方嵩二接口道:“突围确实不难,但这近万数骑兵,留着总是祸害。”
玉凤澈咬牙压下从四肢百骸、心底深处漫上来,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和酸涩,再度睁眼时,他双眸通红,像才从水底挣出来,“现在,我们不能动。榔头山北,还有七万骑兵。”
林云渺和方嵩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在这个关头,再劝玉爵爷。
方嵩二道:“骑兵营西北一路,只有北防军能救。我们去,也无济于事。”
上官澜一行被围的第三日,月氏骑兵于阵前挑起六根长杆,每根长杆之下,挂着二十颗头颅。他们长发被编在一处,挨挨挤挤,像是冬日里农家屋檐下晒的,结成长长一股的葱蒜辫。他们面色灰白,却神态各异……无一不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情绪。
六根长杆,一百二十颗头颅。骑兵营西北一路留在草甸中行动不便的轻重伤员,一百二十人,一个不落,全在这里。
上官澜看见阵前一百二十颗头颅时,只觉四肢僵冷,耳中嗡鸣。一刹那,他们的音容笑貌汹涌而来,转瞬将他淹没。他只能定定盯着他们,看他们在凛冽寒风中晃动。
“荀青!大哥!”营中蓦的爆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嘶吼,随着这一声嘶吼,荀卓提刀冲出营,“我杀了你们!”
这一声嘶吼,听得上官澜如遭雷击,陡得一激灵。见荀卓竟已冲到他身前,上官澜立即赶上,迅速出手扣住荀卓右腕,夺刀,再横一臂将人拦腰箍住,牢牢锁住他的动作。
荀卓拼命挣扎、嘶吼:“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定定盯着一颗头颅,满脸血泪,“不要拦我!为什么要拦我……”他凭着一腔怒火冲到此处,被拦下之后,又挣不出上官澜的阻拦,力气渐渐耗尽。亲眷战死的哀恸铺天盖地,将他彻底压垮,荀卓不禁卸下浑身力道,在上官澜放开他的瞬间,软下膝盖,垂头敛眸,只想蜷成一团痛哭一场。
上官澜拎起荀卓的肩膀,逼他站直,又擡起他的额头,迫他直视阵前的一百二十颗头颅,喝道:“站起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清他们的嘴脸!来日突围!一个都别放过!”
这一句话犹如风雷,带着磨牙吮血的狠厉,滚过骑兵营上空,以仇恨和愤怒,将濒临崩溃的兵众硬拽回来。
两千三百八十人,静立阵中,瞪着通红的双眼,忍下热泪,咬紧牙关,将阵前的月氏骑兵、同袍头颅,刻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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