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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海滩雏凤清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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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真的是他!户部尚书陆沉舟!那个被她亲手赐死的国之重臣!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巷口阿毛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光头打手刺耳的狞笑声,仿佛都退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沈昭的世界里,只剩下墙角那双死死盯着她、瞳孔剧震、充满了无法置信、迷茫和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情绪的眼睛。

“操!还他妈装神弄鬼!”光头打手的嗤笑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他根本没听清陆沉舟那破碎的呓语,只当是这被打懵了的窝囊废在胡言乱语。他手中的弹簧匕首寒光一闪,再次凶狠地朝着陆沉舟蜷缩的身体扎去!这次的目标,是更为要害的肋下!

“找死!”

沈昭眼中寒芒暴涨!那一声厉喝,不再有丝毫刻意压制的稚嫩,而是裹挟着前世帝王的雷霆之怒,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光头打手的耳膜!

几乎在她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一道黑影带着破风声呼啸而至!

是阿毛!

这小子虽然吓得腿肚子都在转筋,但昭姐那声厉喝如同给他打了鸡血。眼看光头要对墙角那个被昭姐“认识”的人下死手,求表现的心瞬间压过了恐惧!他怪叫一声,抡圆了手中那根断裂的、还带着木茬的桌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光头打手握着匕首的胳膊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细微“咔嚓”声!

“嗷——!”光头打手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剧痛让他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弹簧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湿漉漉的石板上。他抱着扭曲变形的手臂,踉跄后退,脸上横肉因剧痛而疯狂抽搐,看向阿毛的眼神充满了暴戾和难以置信——这小子哪来的胆子?!

另外两个打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巷口那个依旧笔直站立的瘦小身影,以及她身后那两个虽然握着棍棒、脸色煞白但眼神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狠劲的半大孩子(胖子和瘦子)。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被雨水打湿的脊梁骨爬了上来。

“妈的!几个小赤佬找死!”另一个打手最先反应过来,怒骂一声,放弃了地上的陆沉舟,抽出腰间的短铁棍,凶狠地朝着阿毛扑来!

胖子吓得一哆嗦,但看到阿毛动手了,昭姐就在身后,一股血气也冲上了脑门。他闭着眼,抡起木棍就胡乱往前扫去,嘴里还带着哭腔:“我……我跟你们拼了!”

瘦子也尖叫一声,手里的木棍毫无章法地往前戳刺。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三个打手虽然凶悍,但被阿毛那一下偷袭打懵了一个,剩下的两个面对三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带着一股狠劲的半大小子,一时竟被棍棒乱舞逼得有些手忙脚乱。巷子狭窄,雨水湿滑,更限制了他们的发挥。叫骂声、棍棒撞击声、惨叫声(主要是胖子被打中后的嚎叫)混杂在一起。

而沈昭,自始至终,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混乱的打斗。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利剑,穿透纷乱的雨丝和扭打的人影,牢牢锁在墙角那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男人身上。

陆沉舟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勉强用一只胳膊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无力地捂住剧痛的肋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但他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死死地盯在沈昭的脸上。雨水冲刷掉他脸上更多的污泥和血迹,露出那张过分年轻(与前世相比)却刻满了风霜和狼狈的清俊面容。那眼神里的惊骇和迷茫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烧穿的痛苦、屈辱,以及……一丝深埋在最底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希冀。

“陛……下……”他又艰难地、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嘴唇,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混乱的战局突变!

那个被阿毛砸伤手臂的光头打手,强忍着剧痛,眼中凶光毕露。他看出这三个小崽子根本没什么章法,全靠一股蛮劲。他猛地用没受伤的左手从地上抓起一块半截的板砖,趁着胖子一棍打空、门户大开的瞬间,狠狠朝着胖子的后脑勺拍去!这一下要是拍实了,不死也得重伤!

“胖子!”阿毛目眦欲裂,想救援却已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细微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破空声响起!

紧接着是光头打手更加凄厉的惨嚎!

只见他抓着板砖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插着一根……铅笔!一根最普通不过的、削得极其尖锐的木质铅笔!笔身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腕骨缝隙,鲜血瞬间染红了笔杆!

光头打手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看向巷口。

沈昭缓缓放下了微抬的右手。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甩出铅笔时的微麻感。她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只是弹走了一只扰人的蚊蚋。

这一手,彻底镇住了所有人!

剩下的两个打手也僵住了,看着同伴手腕上那根突兀的、滴着血的铅笔,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阿毛、胖子、瘦子也全都傻了眼,连呼吸都忘了。他们只知道昭姐打架厉害,可……甩根铅笔就能当飞镖扎穿人手腕?!这简直是武侠片里的功夫!

“滚。”

沈昭终于再次开口。只有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三个打手的心口。没有威胁,没有恐吓,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宣判般的冰冷意志。

三个打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光头抱着血流不止的手腕,疼得浑身发抖。另外两人再无半点凶悍之气,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恐。他们甚至不敢再看沈昭一眼,更顾不上地上的陆沉舟,手忙脚乱地扶起惨叫的光头,如同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深处,瞬间消失不见。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胖子粗重的喘息和抽泣声,以及……墙角陆沉舟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

阿毛三人惊魂未定,握着棍棒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看向沈昭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敬畏,而是掺杂着恐惧的、近乎顶礼膜拜的狂热!

沈昭却看都没看他们。她抬步,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一步一步,走向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她身后拖出一道浅浅的水痕。

她在陆沉舟身前一步处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前世位极人臣、清贵自持,最终却在她御前饮鸩而亡的男人,此刻像一条被遗弃的野狗,匍匐在肮脏的泥水里,浑身是伤,气息奄奄。

陆沉舟似乎想挣扎着站起来行礼,或者做点什么,但身体只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牵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最终只能无力地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和巨大迷茫的眼睛,仰视着眼前这个穿着初中校服、却散发着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熟悉威压的女孩。

“陛下……”他终于发出了清晰一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沫,“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沈昭没有回答。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他破烂的衬衫下露出的青紫伤痕,扫过他苍白失血的嘴唇,扫过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屈辱和……一种几乎被绝望磨灭的傲骨残痕。

“陆沉舟。”她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陆沉舟的心上,“前世一杯鸩酒,断你仕途性命。今生,”她微微俯身,那双幽深的眸子逼视着他,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何人能将你,逼至如此境地?”

“何人”二字,重若千钧。仿佛在质问他的无能,又像是在诘问这命运弄人的轮回。

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屈辱、不甘、还有那丝被强行压下的、属于前朝重臣的傲气,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深潭,剧烈地翻腾起来。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渗出血丝,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悲鸣。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颓然垂首,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臣……无能。下海经商,误信小人,欠下巨债……累及家人,自身难保,犹如丧家之犬……有负陛下……有负……”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淹没,只剩下压抑的痛苦喘息。那“陛下”二字出口,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荒谬感和深沉的绝望。

“昭姐!他……他好像伤得很重!”阿毛这时才敢凑过来,看着陆沉舟惨烈的样子,忍不住小声提醒,眼神里带着点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人也太惨了,被高利贷打成这样,还认识昭姐……不对,他刚才叫昭姐什么?“陛……下?”阿毛心里猛地一突,赶紧把这个荒诞的念头甩开。

沈昭直起身,目光扫过陆沉舟肋下那片迅速洇开的、深色的血渍。雨水冲刷着,血色淡去,但伤口显然很深。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阿毛。”

“在!昭姐您吩咐!”阿毛立刻挺直腰板。

“扶他起来。”沈昭的声音不容置疑,“去最近的诊所。”

“啊?诊所?”阿毛愣了一下,看看陆沉舟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又看看外面瓢泼的大雨,有些迟疑,“昭姐,他这伤……小诊所怕是……”

“去。”沈昭只丢下一个字,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阿毛不敢再犹豫:“是!”他招呼胖子和瘦子,“胖子!瘦猴!过来搭把手!小心点!”三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避开陆沉舟的伤处,费力地将他从冰冷湿滑的地上搀扶起来。陆沉舟的身体沉重而僵硬,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痛苦的闷哼,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更多声音,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沈昭转身,率先走入雨幕。阿毛三人搀扶着摇摇欲坠的陆沉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胖子推来了他停在巷口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老坦克”自行车,瘦子费力地将陆沉舟半扶半抱地弄上后座。陆沉舟几乎坐不稳,全靠阿毛在旁边用力架着。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昏暗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照着这支奇怪的队伍。穿着初中校服的少女走在最前,脊背挺直,步履沉稳,仿佛身后拖着的不是一个遍体鳞伤的成年男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三个半大少年狼狈地推着车,护着一个重伤员,在空寂的雨夜里穿行,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沈昭对附近的地形似乎异常熟悉,穿街过巷,很快来到一条稍显热闹些的街上。街角亮着“为民诊所”的褪色灯箱。玻璃门紧闭,里面透出惨白的灯光。

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廉价药膏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不大的空间里摆着几张掉漆的长椅,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靠在柜台后面打盹。听到门响,老头不耐烦地抬起眼皮。

“关门了关门了!明天再来!”老头挥挥手,语气不善。

沈昭走到柜台前,没有废话,直接从湿漉漉的书包里又摸出一张蓝色百元大钞,“啪”的一声拍在有些油腻的玻璃柜台上。钞票被雨水打湿了一角,但伟人的头像依旧清晰。

老头的目光瞬间被钞票黏住,睡意全无。他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沈昭,又越过她,看向门口被阿毛他们搀扶着、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肋下衣服还渗着血的陆沉舟,眉头皱成了疙瘩。

“啧,打架斗殴?伤得不轻啊!”老头慢吞吞地站起来,指了指墙角一张铺着脏兮兮白布的单人床,“放那边去!轻点!别把我床弄脏了!”语气依旧不耐烦,但动作麻利了不少。他拉开抽屉,开始翻找碘酒、纱布和红药水。

阿毛三人赶紧把几乎失去意识的陆沉舟挪到那张小床上。陆沉舟的身体接触到冰冷的床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但眼睛依旧努力睁开一条缝,固执地追寻着沈昭的身影。

沈昭走到床边。老头拿着镊子、棉花和碘酒瓶过来,示意阿毛他们让开。

“按住他!待会疼起来乱动我可缝不了!”老头没好气地说。

阿毛和胖子赶紧按住陆沉舟的肩膀和没受伤的手臂。

老头用剪刀剪开陆沉舟肋下被血浸透的破衬衫,露出起镊子夹着蘸满碘酒的棉球,就要往伤口上按。

“慢着。”

沈昭清冷的声音响起。老头的手一顿,不满地看向她:“小姑娘,你想干嘛?不上药怎么弄?”

沈昭没理会他,目光落在陆沉舟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那双眼睛正看着她,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惊骇迷茫,也没有了屈辱不甘,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和一种……认命般的死寂。仿佛在说:陛下,这一世,您还要再赐臣一次“解脱”吗?

沈昭伸出手。她的手指纤细,还带着少女的柔嫩,指尖却异常稳定。她轻轻拂开老头拿着镊子的手,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老头“哎”了一声,竟被她拂得后退了半步,一脸愕然。

在陆沉舟和阿毛他们惊诧的目光注视下,沈昭拿起了旁边托盘里一个干净的棉球,又从老头手里拿过那瓶棕色的碘酒。她微微倾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年龄身份完全不符的熟练与精准。她没有用镊子,就那么直接用手指捏着棉球,蘸取了适量的碘酒。

冰冷的碘酒气味弥漫开来。

沈昭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陆沉舟肋下那道狰狞的伤口上。然后,她手腕微动,沾着深棕色液体的棉球,极其稳定、轻柔却又无比精准地,落在了伤口边缘的皮肤上。

一丝冰凉伴随着微弱的、预料中的刺痛感传来。

陆沉舟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喉结滚动,却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少女的脸庞。雨水打湿的黑发贴在额角,更衬得她肤色如玉,下颌的线条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硬和果决。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嫌弃,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在处理的不是一具血肉之躯的创伤,而是一件亟待修复的器物。

棉球移动,碘酒均匀地涂抹在伤口周围,带来一阵阵持续的、尖锐的刺痛。消毒液渗入翻开的皮肉,那种灼烧感足以让意志薄弱的人惨叫出声。

陆沉舟额角的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雨水从鬓角滑落。他死死盯着沈昭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入那深不见底的幽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碘酒棉球擦拭皮肤时细微的摩擦声,和他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

阿毛、胖子和瘦子看得大气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昭姐。那种专注,那种稳定,那种……仿佛生杀予夺尽在掌控的气势,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和敬畏。胖子甚至下意识地松开了按着陆沉舟的手,又赶紧重新按住。

老头在一旁也看得愣住了,忘了呵斥。这小姑娘的手法……干净利落得不像话!

当棉球终于离开伤口,沈昭将其丢进旁边的污物盘。伤口周围已经消毒完毕,深棕色的碘酒痕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沈昭直起身,将碘酒瓶放回托盘。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陆沉舟脸上,与他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对视着。

“疼吗?”她问。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沉舟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破碎的呜咽,像是哭,又像是笑。最终,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摇了摇头。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床板上。

沈昭看着他强忍剧痛摇头的样子,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对旁边还在发愣的老头淡淡地道:“可以缝了。”

老头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拿起针线,嘴里还嘟囔着:“……真是奇了怪了……”他俯下身,开始处理伤口。

陆沉舟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缝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但再也没有睁开眼看向沈昭。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沈昭退后两步,走到诊所唯一一扇狭小的、蒙着水汽的窗户边,背对着病床和忙碌的老头,面朝着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她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将所有纷杂的目光和声音都隔绝在外。

阿毛三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间充满了惊疑和困惑。这个被昭姐救下的、被打得半死的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昭姐对他……这么特别?还有他刚才那声模糊的称呼……“陛下”?是他们听错了吗?这太荒谬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头终于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行了!伤口不算太深,没伤到内脏!缝了七针!回去别沾水,按时换药!再开点消炎药!”他麻利地写着药方,嘴里依旧不饶人,“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打架!这次算你命大!”

陆沉舟虚弱地躺在小床上,脸色依旧惨白,但呼吸平稳了些。他微微睁开眼,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窗边那个沉默的背影。

沈昭转过身,走到柜台前,又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连同药方一起推给老头:“药。”

老头收了钱,动作快了不少,很快包好了几板药片和一包纱布药棉。

沈昭拿起药,走到病床边,将药塞进陆沉舟那只没受伤的手里。她的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程序。

陆沉舟的手指触碰到那带着她掌心微凉体温的药盒,猛地蜷缩了一下。他抬起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能走吗?”沈昭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陆沉舟沉默了一下,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肋下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

“阿毛。”沈昭看向旁边。

“昭姐!”阿毛立刻应声。

“找辆车,送他回去。”沈昭的目光扫过陆沉舟身上那件几乎不能蔽体的破衬衫,又落到他沾满泥泞的裤子上,补充了一句,“给他找件干衣服。”

“啊?干衣服?”阿毛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他们几个都是半大小子,哪有多余的衣服?而且这人的个子……

“我……我书包里还有件备用的运动外套!”胖子忽然想起来,赶紧把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同样湿了大半的书包拽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薄运动外套,“就是……就是有点小……”胖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陆沉舟的身形。

沈昭看了一眼那件明显小一号的外套,没说什么,只是对阿毛道:“先凑合。”

阿毛连忙接过外套,和瘦子一起,笨手笨脚地帮几乎无法动弹的陆沉舟把湿透的破衬衫扯下来(过程中又引起陆沉舟一阵痛苦的吸气),勉强将那件小号的、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运动外套套在他身上。拉链只能拉到一半,紧绷绷地箍在胸前,显得异常滑稽,但总算遮住了上半身的伤口和狼狈。

陆沉舟全程闭着眼,任由他们摆布,牙关紧咬,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微微颤抖,只有那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诊所外,雨势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胖子推着他的“老坦克”,阿毛和瘦子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虚弱不堪的陆沉舟,让他半靠在自行车后座上。沈昭走在最前面,依旧是沉默的引路人。

按照陆沉舟虚弱指点的方向,他们在迷宫般的弄堂里穿行了十几分钟,最终停在一条比之前更加破败、污水横流的小巷深处。一扇歪斜的、油漆剥落的木门紧闭着,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

“就……就是这里……”陆沉舟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阿毛上前用力拍门:“开门!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家里没人?”瘦子嘀咕。

陆沉舟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头无力地垂得更低,那件紧绷的蓝色卡通外套衬得他此刻的狼狈和孤寂更加刺眼。

沈昭的目光扫过紧闭的、散发着陈旧霉味的木门,又落回陆沉舟死寂的脸上。她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不是去拍门,而是直接按在了那冰凉潮湿的门板上。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扇看似紧闭的木门,竟然被她看似随意的一推,就这么向内……敞开了!

门根本没锁!

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潮湿霉味、廉价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贫穷和绝望的气息,从黑洞洞的门内扑面而来。

阿毛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都露出嫌恶的神色。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颤,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门内的景象。

沈昭站在敞开的门口,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她静静地看着门内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陆沉舟身上。那眼神依旧平静,深邃得如同寒潭,却仿佛穿透了他此刻的狼狈、虚弱和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自尊崩塌的泥沼,直抵灵魂深处那抹属于“户部尚书”的、尚未完全磨灭的孤傲底色。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淅沥的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金口玉言般的决断:

“陆沉舟。”

“这一世,朕许你功名。”

“这一世,朕要你,做朕的户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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