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后殿(2 / 2)
言下之意,就是今日最好别来。
但占正基刚跨过门槛,就注意到了殿内竟然站着一个身形很高的黄衣青年。
青年,或者看上去还是青年的人,正负手立于西边的墙下,仰起头专注地看着第三幅画像。
而那第三幅画像也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那张画一片空白,只有左下角写了一串很小的字:
扫雪宗第三代宗主,岳寻寻。
青年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随意地回过头,忽然看到了什么似的眸光一凝,急忙转身向门口走了过来。
占正基这才完全看清青年的模样,他的五官很深刻,鼻梁挺拔,眼型狭长而眼尾上挑,锐利笔直的剑眉间好似镇压着一股煞气。
既刚正不阿,又邪肆狷狂,占正基从来没在其他人身上见过那么矛盾的气质。
吴岚迹的反应比所有人都快,他笑了起来:“清骨。”
“原来是叩心宗司清骨宗主尊前,扫雪宗第十四代弟子占正基拜见司宗主。”听吴岚迹叫破青年身份,占正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行了一礼。
只是……清骨?占正基额角一跳,难道吴先生和司宗主的关系很好?
陈淼之看着司清骨走来,摸了摸鼻子,心里涌起一股怪异之感。
他在认识吴岚迹前就认识了司清骨。论年岁,司清骨要比他年长许多,但论辈分,司清骨是吴岚迹的外孙,他却与吴岚迹以平辈相交,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占了人家的便宜。
“司宗主。”陈淼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叫宗主最为妥当。
司清骨在离三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他先沉默地朝吴岚迹的方向弯了弯腰,才向另外两人颔首致意。
随后,他宁静的目光又落回了吴岚迹身上:“……吴先生?”
吴岚迹道:“你也是来看她的?”
司清骨轻轻“嗯”了一声,凝视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母亲生前最喜欢这个颜色了。”
“你记得,我也记得。”吴岚迹叹息道。
同样穿着淡黄衣衫的两人相顾无言,唯有心中泪千行。
“吴兄,我和占首座去那边看看。”陈淼之很有眼力见地使了个眼色,拉走了一脸好奇的占正基。
吴岚迹微微侧头,看着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到另一边去了,才慢慢地转回来。
“外公。”司清骨垂下眼睛,压低了声音唤道。
吴岚迹的神色愈发柔和,他上前几步,伸出手想摸摸外孙的头,却中途停顿了一下,改为拍了拍他的肩。
“辛苦了。”
听了他的话,司清骨不禁眼眶一热,古井无波的心境久违地泛起了涟漪。
太丢人了,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控制表情让自己不至于在外头失态,他道:“外公何出此言?近些年来,清骨于国于民毫无建树,如何称得上辛苦?”
闻言,吴岚迹笑着摇摇头:“叩心宗发展至今,魔修也能在修行界中占据一席之地,清骨身为宗主,自然是辛苦了。”
司清骨低下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我就换一句话。”吴岚迹想了想,说,“清骨公务如此繁忙,还亲手为我制作了一顶发冠,真是辛苦了。”
“你又来哄人了!”
“哎,只是真情流露,实话实说罢了,怎么能算是哄人呢?”
司清骨矜持地忍住了笑意:“这样啊……”他又微微耸起了笔直的眉毛,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色,“听说你受了重伤,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吴岚迹答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司清骨急急出声:“陈淼之他……”
“此事既已尘埃落定,就不必再提了罢。”吴岚迹飘忽的声音更像是一声悠远的叹息。
“不如外公这段时间搬来孤松宫住吧,或者我搬去晚秋小筑陪你。”司清骨仍是放不下心。
吴岚迹却道:“你是叩心宗的宗主,一切当以宗务为先,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况且还有月姐姐和驮日兄轮流看着我,你就好好干自己的事情吧。”
司清骨拗不过他,只好点头称是。
“走吧,我们去看看你娘。”吴岚迹不太自在地挪开目光,率先迈开脚步向那副空白的画走了过去。
他与司清骨相处最多的是在司清骨的童年与少年时期,看着眼前瘦高的青年,他甚至还有点不习惯。
司清骨立刻表示赞同,落后半步跟了上去,两人走到画像跟前才停下。
扫雪宗第三代宗主,岳寻寻。
吴岚迹在心里把这一串字反复念了几遍,又向左边的两幅画像看去,第二幅画像是岳寻寻的丈夫,第二代宗主司临璇。
再往左的那一张,也就是扫雪宗开山祖师的画像。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眉目慈祥安宁,手中执着一柄拂尘,身上穿着一件鸦青色的宽松大袍。
“司雳。”吴岚迹默念。
扫雪宗的这位开山祖师,正是他当年为雪声观道统找的继承人司雳。罗袖城初见时,他还是个饿极了偷馒头吃的小乞丐。
目光没有停留多久,便又转回了空白画布上。
“寻寻……”
岳寻寻是人皇姬识冕抱到壶山来的,只是作为一个为了让烈朝太子的出现不那么突兀的工具。
“你看,你也抱回一个孩子,我也抱回一个孩子,就没有那么多人抓着成璟……抓着楼风的来历不放了。”姬识冕对吴岚迹如此说。
吴岚迹一开始是想拒绝的。
“你放心,我跑遍了各地的积善堂,这小孩是年龄合适的孤儿中资质最好的了。”姬识冕急了,“在你的教导下,成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吴岚迹不为所动,彼时,他刚刚回到壶山。听闻傅朝青身死,与朝青一同拜入他门下的傅家旧仆之子刘白也自请下山了。
他最近总是在想念弟子们,舒轶、安喜、傅朝青、刘白,甚至是没有师徒之名的司雳……他们接连入梦,让吴岚迹没有一个晚上能得以安眠,只能打坐定心。
也许因为情绪低落,忧思过度,导致他的脾气也比往日差了许多。
他恐怕没有心力再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幼童了。
但是姬识冕怀里只有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忽然擡起头来,眼睛晶亮亮地看着他,像是丛林间无辜又无助的幼鹿。
吴岚迹与她对视,缓缓眨了一下眼。
姬识冕见他有些意动,连忙打蛇随棍上,笑着说:“阿岁你看,这小家伙的眼睛和你一个样呢。”
吴岚迹缓缓伸手,试探般揉了揉小女孩乌黑发亮却有些粗糙的头发,小女孩舒服地眯起眼,看着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狠狠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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