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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尚榆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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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尚榆晚,出生在燕门城。

我爹是大虞的镇西将军尚均护,忠君护国,爱民如子。他的结发妻子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叫陆旭,是我的母亲。

自我儿时有记忆起,爹便时常教导我,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我年幼懵懂,不明白那八个字是何深意,只记得一个“忠”字。

爹对大虞的君王十分忠心,哪怕燕门城的百姓如何赞扬他,他也将一切的功劳都推到承明帝——哦,不,是萧伯伯身上。明明事情都是他做的,苦累都是他与那些大哥哥承担,可功劳全是远在天边的那位君王的。

爹曾在家里喝醉了酒,拉着我念叨过那位君王与他和母亲之间的往事,他和那个人虽未拜过把子,感情却如亲兄弟那般深厚。

“你萧伯伯儿时过得很辛苦,孤零零的在宫里,给他什么就只能接着,自己的东西被拿走也只能看着,好不容易有个与他相伴的妹妹,后来也......京都那个地方是会吃人的,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

我不懂他话中那复杂的情绪,问:“爹为什么不去京都看望萧伯伯?”

见到了人,不就知道那人过得好不好了吗?我每次醒来都要去看看母亲,怕她发病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

爹沉默了须臾,揉了揉我的头,没再说话,倒头就睡。

我以为他睡着了,却看见眼纹极重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爹在哭。

这没什么,母亲说过,爹在外头再怎么威风厉害,他也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罢了,会痛会哭都很正常。

可我不懂爹为什么哭。

明明只要去见一面就可以知道那人过得好不好,何不直截了当些。

母亲在我儿时的记忆当中,眉眼间总是有一分化不开的愁思,就像我玩笔墨时弄在衣裳上洗不干净的墨迹一般。

我幼时算是比较调皮的孩子,上房揭瓦的事都干过,被爹抓着打过好几顿的板子。

我长得皮实,对爹的板子并无畏惧,唯独害怕发病的母亲。年纪稍大些后,我便老老实实的陪在母亲身边,上房揭瓦那些事儿也没再干过了。

爹说,她病了很久,是思乡病。

我说回家就好了呀,就像那个,那个......对,就是那四个字,对症下药!

母亲说,她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可这世上没有医好她的药,她也回不了家。

母亲带我去缘回寺上香,我眨了眨眼睛,问:“很远吗?比琅绛国还远?”

母亲垂眼看着我,每次碰到这样的话题,她总是泪光闪烁。

“是啊。”

“非常,非常的,远啊......也找不到......”

我抓紧了她的三根手指,“晚儿陪着娘一起找,总能找到的。”

母亲抱着我失声痛哭。

我手足无措,心道以后再也不能说这样的话,也不能提起家乡等字眼了。母亲会很伤心。

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少让母亲伤心,多让她开心才好。

我也希望母亲能多开心些。

可我不提,母亲自己也会想起那些糟心事,时常趁我不在的时候泪流满面,哭得湿掉三张帕子,卧床不起,甚至好几日都不用膳——这些事她半个字都不曾与我提过。

母亲的病反复无常,出现的症状也很无常。她有时郁郁寡欢,接连数日不说一个字,连床也不愿下;她有时又极为心浮气躁,一点声响大了些都会听到她的怒吼。

可无论是哪种极端,等她恢复平静之后,都会满心愧疚的与人道歉。

我有一次被她摔出手的茶杯砸到了额角,当场血流不止。

见母亲还未冷静下来,我便嘱咐侍从小心着些,随后带着十二默默的离开去找医师为我诊治。

后来,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从头到尾只说三个字:“对不起。”

爹回到家中看见我的额角受了伤,也紧紧抱着我。他的心跳声震得我耳朵都麻了。

爹有一句话说过很多次,和母亲平日说的话很是相似:“此生,是爹娘对不住你。”

母亲说的那句话和爹所说的字眼有些不同,但意思是一样的:“对不起,是爹娘不好,没法保护你,让你自小就受累。”

我不明白。

家里锦衣玉食供着我,因为爹是镇西将军,燕门城里没人敢对我不敬,甚至是很喜欢我。不喜欢我的也要装作喜欢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是因为我自小就要多照顾母亲的缘故吗?可我是自愿的呀,当女儿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日日开心呢?

我被爹抱着的时候,懵懵懂懂的,装作轻松的说了一句:“那就对得起我呗。”

我被砸破额角的确有些难过,但我不敢和母亲说,只能小心翼翼的和爹吐露出一丝丝委屈。

可我没想到,爹把我抱得越来越紧,全身颤抖,到最后,竟然发出了一声哽咽。

爹以前再怎么流眼泪,都不曾哭出声过。

我吓坏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后来,我被爹拉去训练,当成新兵蛋子那样练。母亲虽然有些不情愿,可爹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便也同意了,只是日日都要看着我才行。

母亲很敏锐,对他人情绪的感知更是堪称极其敏感。每次在我被练得濒临崩溃的那一刻,总能及时叫停。

她总是能察觉到身边人的状况,却无法在铜镜里看见自己那张眼底青黑苍白消瘦的脸。

我小小年纪就被拉去当成新兵蛋子那样训练,很多人很心疼我,也佩服我能坚持那么多天。

母亲看起来也甚至欣慰。

只要看见她笑一笑,我便更有气力承受接连数日残酷的训练。

可时间一长,我发现母亲在偷偷的拿着帕子抹眼泪。

时间再长些,我心里不知在何时长出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母亲病成这般模样,当真只是因为思乡病吗?

还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母亲才没法回家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却愈发觉得这个想法是对的。

可我辗转反侧很多个日夜,依然问不出口,也没人能够回答我。

我害怕那个答案。

十二像是个木桩子,看不出我心中所想,只觉得我是被训练得累了,把杨叔叔和张叔叔给的糖果子和蜜饯都塞给了我。

明明她被爹练得更苦更累,却像没事人一样,默默的给身上的淤青擦药。

我看不惯她受伤,却又无法反抗爹的指令,只能一股脑的把最好的伤药都给她。

十二在他人面前话很少很少,甚至不说话,只在我和母亲面前有些活人气儿,还会抿着嘴笑,很是好看。

当然了,母亲在我心中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十二只能排第二。

五岁那年,母亲兴冲冲的带着我和十二出门逛街。

她鲜少有那般兴高采烈的模样,我也跟着高兴,陪着她在街上闲逛。

再后来......我不记得了。

等我在家中醒来后,只隐约记得有人要杀我,好像,好像......还有其他人在场,我好像还在家里偷了什么东西出来?记忆一片模糊,全都想不起来了。

等我能下床走动的那天起,十二还不能下床。

因她护主不力,爹罚了她整整十道鞭子。原本爹是打算直接杀了她的,若不是我和母亲全力阻止,我的身边怕是不会再出现十二的身影。

我下床后,偷偷溜去母亲那儿,想给她一个惊喜,却不料听到了她与爹的争执。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派来的,预言都还没传到燕门就派了人过来,你当真还要继续装傻吗!”

“可他毕竟......”

“少给我扯什么感情深厚,深个屁!但凡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就没有不变心的,晚儿受的那些伤你又不是看不见!她被吓得脑子都记不清当时的事了!”

“尚均护,放我和晚儿去京都,我能解决!一味的躲在燕门根本没法让他心安,既如此,不如就让我......”

“不行!”

爹的声音忽然放大,我原本躲在窗棂处,闻声立即向下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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