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桃花雨(贰)(1 / 2)
第三十九章:桃花雨(贰)
Part Two:噩耗惊破温柔梦 壮士典尽故园春
书接上回!
戏散场时,已是夜阑更深。
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凉浸浸地沾湿了行人的衣衫。戏楼里带出的那点虚幻的热闹与悲情,被这深秋夜雨一浇,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满身的疲惫和心底挥之不去的凉意。
祝枝山果然守信,拉着唐伯虎等三人,直奔城南那一家通宵营业的“张记羊汤”。铺子不大,油腻的桌子,昏黄的灯笼,但一口大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浓汤,热气腾腾。
浓郁的肉香混着葱姜胡椒的气息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倒是实实在在地驱散了几分寒意。四人围坐一桌,几碗热汤下肚,冻僵的四肢百骸才渐渐回暖。
祝枝山吃得满头大汗,呼噜作响,一边嚼着烧饼,一边不忘揶揄下唐伯虎:“老唐,瞧见没?那李香君血溅桃花扇,刚烈是刚烈,可俺瞧着,还没当年桃花姑娘扑在你腿上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呢。”
“啧啧,那场面,俺老祝现在想起来,腿肚子都转筋。”他故意说得大声,引得旁边几桌食客侧目。
唐伯虎正低头喝汤,闻言手一抖,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背上,灼痛感瞬间传来。他猛地抬头,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压抑的痛苦和瞬间腾起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文征明见状,立刻在桌下踢了祝枝山一脚,低声斥道:“祝兄,慎言!”
徐祯卿放下碗,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情之一字,动心易,守节难。李香君不负侯生,不负家国,足矣。”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祝枝山讪讪地闭了嘴,只顾埋头对付碗里的羊肉。
唐伯虎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狠狠地咬了一口烧饼,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嚼碎了咽下去。那晚腿骨碎裂的剧痛、桃花绝望的哭喊、徐员外狞笑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他甚至能闻到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和桃花残瓣的气息。
这顿饭在一种微妙的尴尬中草草结束。祝枝山结了账,四人沉默地走进愈发凄冷的夜雨中。文征明和徐祯卿同路,祝枝山住在城西的画室,唐伯虎则独自踏上返回吴中乡野的泥泞小径。雨水打湿了单薄的衣衫,寒意直透骨髓,每一步都踏在冰冷黏腻的泥水里,如同踩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上。
回到那间孤寂破败的唐氏故居,已近子夜。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浓烈的劣质脂粉味,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堂屋里竟点着灯,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桃红旧袄、发髻松散的身影正歪在唐伯虎那张唯一的破太师椅上嗑瓜子,地上已落了一小堆瓜子壳。躺坐在桌椅上的人,正是李寡妇。
李寡妇本名李三娘,住在邻村,丈夫早亡,性子泼辣尖刻。唐伯虎家道中落、声名狼藉之后,不知怎地就与这妇人有了牵扯。说是相好,却更像是一笔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
唐伯虎偶尔卖画得了几个钱,便去寻她片刻温存;而她,则像一只闻着腥味的猫,时不时便来唐家“巡视”一番,刮走点她认为值钱的东西,或是几尺布,或是半坛酒,顺带留下几句刻薄的嘲弄。
“哟!我们的大才子回来啦?”李寡妇斜睨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唐寅,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看个戏看得这般时辰?莫不是又和哪个相好的勾搭上了?可惜呀,白费心思!就你这破落户,除了老娘我发发善心,谁还稀罕?”
她站起身,扭着腰肢走到唐伯虎面前,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带着油腻的瓜子味,轻佻地戳了戳他冰冷的胸膛,“瞧瞧这身板,啧啧啧……比那戏文里的侯公子可差远喽。人家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你呢?顶多算个‘病猫卧寒窑,破碗等残羹’!”
她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唐伯虎本就心情郁结,被冷雨浇透,此刻又遭这妇人如此羞辱,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他猛地一挥手掌,狠狠打开了李寡妇的手指,低吼道:“滚!”
李寡妇被他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先是一愣,随即柳眉倒竖,叉腰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唐伯虎!敢对老娘动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破落秀才,穷酸画匠!连你那相好的桃花姑娘,不也嫌你是个银样镴枪头,跟野汉子跑了?老娘我肯来,那是看得起你!你还给我蹬鼻子上脸了?”
她越骂越起劲,唾沫星子几乎全都喷到唐伯虎的脸上,“我告诉你,今天没两钱银子,老娘还不走了。我看这破屋子,总还能拆几根椽子当柴烧!”
“滚出去!”唐伯虎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指着大门的手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他脑中嗡嗡作响,“银样镴枪头”、“桃花跟野汉子跑了”这些恶毒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旧日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
他猛地,抄起门边一根顶门的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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