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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博浪沙的铁椎惊驾(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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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有素的弩手方阵瞬间调整方向,第一排齐刷刷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直立。“嘎吱——嘣!” 令人头皮发麻的弩弦释放声连成一片!黑色的箭矢如同骤然腾起的死亡之云,带着尖锐的破风声,遮天蔽日般扑向高坡上的疏林边缘。箭镞是三棱放血槽的青铜箭镞,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与此同时,两队身着重甲、手持长戟与盾牌的锐士,如同两股黑色的铁流,在低级军官急促的号令声中,迅猛地脱离主队,分别从左右两翼,向着土坡包抄合围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沙地上,如同沉闷的战鼓。

嬴政依旧稳稳地站在副车之上,玄色的袍袖在混乱的气流中翻飞。烟尘渐渐散去,冕旒下的面孔如同戴上了一层寒冰雕琢的面具。他看着眼前金根车那惨不忍睹的残骸——扭曲的青铜构件、染血的碎木、凝固在沙土中刺目的深红,还有那枚深深嵌入地面、兀自散发着不祥乌光的巨大铁椎。他的眼神,冷得让旁边侍立的赵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

他缓缓抬手,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向那枚染血的凶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混乱和士兵的呼喝,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铜盘上,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

“取来。朕要看看,是何方神物,敢为逆贼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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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坡上的战斗结束得异常迅速。箭雨的覆盖和甲士的围剿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报——!” 一名军侯浑身浴血,大步流星地奔到副车前,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启禀陛下!高坡之上贼巢已破!击毙贼人七名,皆是死士,力战不降!然……”他顿了一下,脸上带着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为首发椎之贼首,身手极为矫捷,趁乱遁入下方芦苇荡中,卑职等正在全力追索!另生擒其同党一人,为贼人断后所阻,被弩箭射穿右腿,已拿下!”

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那军侯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断后之人?”

“是!”军侯不敢抬头,“此人手持铜剑,武艺不俗,拼死阻挡追兵,为那贼首争取了瞬息之机……其面颊之上,有一道新愈的狭长刀疤,自左眼角斜贯至下颌,甚是狰狞!”

嬴政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面颊刀疤?这个特征,瞬间勾起了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而危险的片段。他不再看那军侯,目光转向蒙毅,只吐出一个字:“审。”

“喏!”蒙毅抱拳领命,眼神如刀。他转身大步走向临时被甲士围出的一块空地。

那名被生擒的断后者,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身材粗壮,此刻被两名魁梧的锐士死死按跪在沙地上。他的右大腿被一支弩箭洞穿,箭头从另一侧冒出,鲜血染红了半条裤腿,顺着小腿流下,在沙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脸上果然有一道极其显眼的刀疤,皮肉翻卷愈合不久,呈现出暗红色,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从左眼角一直撕裂到下巴,使得他原本凶狠的面容更添十分狰狞。他紧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混着血污和沙土,却死死忍住不发出痛哼,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桀骜,死死瞪着走过来的蒙毅和远处车驾上那道玄色的身影。

蒙毅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他没有立刻问话,只是居高临下地、冰冷地审视着这个亡命之徒。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伤者粗重的喘息声和苇丛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谁指使的?”蒙毅的声音低沉,如同岩石摩擦。

刀疤脸咧开嘴,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怪笑,唾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暴君嬴政,人人得而诛之!何须人指使?老子是韩人!张氏!今日杀不了他,自有后来人!老子在地下等着看他碎尸万段!”

“韩人?张氏?”蒙毅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张良是你何人?” 这个名字,在帝国黑冰台密报中并非陌生,韩国故相张平之子,素有才名,国灭后不知所踪,一直是重点关注的潜在威胁。

听到“张良”二字,刀疤脸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敬畏,有狂热,随即又被更深的决绝所掩盖。他猛地昂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嘶吼道:“你休想知道!狗贼!有种给老子一个痛快!” 他奋力挣扎,想要扑向蒙毅,却被身后的甲士死死按住,伤口处鲜血涌得更急。

蒙毅不再言语,只是对旁边一名手持短刃的军法吏使了个眼色。军法吏会意,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手中的青铜短刃在日光下闪着寒光。他并非直接施加酷刑,而是用刀尖极其缓慢、极其精准地,挑开了刀疤脸右腿箭伤周围的皮肉,动作熟练而冷酷。

“呃啊——!” 饶是刀疤脸意志如铁,这种缓慢剥离皮肉、直接刺激神经的痛苦也让他无法抑制地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汗水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周围的甲士脸色冷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蒙毅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在讨论天气:“说出主谋,同党藏匿何处,给你个痛快。否则,这伤口的滋味,足够你尝上三天三夜。” 他深知,对于这种死士,死亡威胁毫无意义,唯有持续的、无法忍受的痛苦,才能撬开一丝缝隙。

刀疤脸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腿上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咬出血来,目光越过蒙毅,再次投向远处那玄色的身影,那眼神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就在蒙毅以为他要再次咒骂时,刀疤脸却用一种夹杂着极端痛苦和诡异快意的语调,断断续续地嘶声道:

“天…要亡秦!暴…暴君无道!荧惑守心…灾星已现!东郡…东郡陨石…石上有字!‘始皇帝死而地分’!哈哈…哈哈!天命…不在尔等!尔等…皆要…粉…身…碎…骨!” 他拼尽全力喊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生命,随即猛地低头,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头!

“阻止他!”蒙毅厉喝。

旁边军法吏眼疾手快,闪电般出手,一把死死捏住刀疤脸的下颌,同时将一块坚韧的皮索塞入其口中。刀疤脸咬舌自尽的企图被阻止,只能发出“嗬嗬”的闷吼,涎水和血水从嘴角溢出,眼中充满了疯狂的绝望。

然而,他最后嘶喊出的那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瞬间在蒙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荧惑守心?东郡陨石?“始皇帝死而地分”?每一个词,都带着不祥的谶语气息!蒙毅猛地转头,看向副车方向。

嬴政依旧站在那里。距离虽远,但刀疤脸那充满怨毒和诡异预言的嘶吼,在短暂的死寂和风声中,竟清晰地传入了他耳中。尤其是那七个字——“始皇帝死而地分”!如同七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耳膜!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被触犯逆鳞的暴怒!冕旒垂下的玉藻剧烈地碰撞起来,发出急促的碎响。他那张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裂痕——浓重的阴鸷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瞬间笼罩了眉宇,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握着定秦剑剑柄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在玄色的衣袖下隐隐浮现。

天要亡秦?天命不在?嬴政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不是笑,是比极北寒冰更冷的嘲弄与杀意。

就在此时,数名甲士合力,用粗大的绳索和木杠,终于将那枚深陷地中的巨大铁椎撬动、拖拽了出来。它沉重无比,在沙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被拖到了副车前方。

这凶器彻底暴露在嬴政眼前。它通体乌黑,表面粗糙,布满了铸造时的气孔和砂眼,棱角处带着崩裂的痕迹,显然承受了巨大的撞击力。巨大的椎头呈钝圆形,直径惊人,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肉碎末和马匹的黑色鬃毛,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气味。椎身上,赫然缠绕着半截断裂的、拇指粗细的铁链,断口扭曲,显然是承受不住发射时的巨力而崩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椎身靠近尾部的某个较为平坦的棱面上,似乎被人用利器或硬物,深深地、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字。

那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原始蛮力的古篆体——“亥”!

字痕深入铁骨,边缘翻卷着细微的铁刺,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诅咒的意味。

赵高侍立在旁,看到那个“亥”字,眼皮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偷眼去看皇帝的脸色。

嬴政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那个“亥”字上。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荧惑守心…东郡陨石…“始皇帝死而地分”…还有眼前这个染满鲜血、刻着“亥”字的巨椎!

亥。地支之末,循环之终。在阴阳五行之中,属水,主藏,亦主终结。这个字,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出现,绝非偶然!它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嬴政心中那扇被“天命”谶语所惊扰的门扉,一种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扼住咽喉的冰冷感,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亥……”嬴政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忌惮,“好一个‘亥’!”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看那铁椎,也不再理会土坡方向的搜捕,而是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更遥远的东方天际——那是东郡的方向!冕旒玉藻激烈地晃动、碰撞,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如同他此刻内心翻腾的杀意与惊疑。博浪沙的沙尘仍在飞舞,却无法沾染他玄衣分毫,他站在那里,像一尊从九幽寒渊中升起的魔神。

“传诏,”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金铁的决绝,清晰地传入蒙毅和赵高耳中,“即日起程,转道东郡!朕,要亲眼看看那‘陨石’,看看那‘天命’之字!”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砸在博浪沙的黄沙之上。巡狩的车轮,碾过铁椎留下的深坑和血迹,带着冲天的肃杀,改变了既定的轨迹,朝着那片被谶语笼罩的土地,轰然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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