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两份菜单（2 / 2）

小喘低头踢开脚边的枯叶，碎叶簌簌滚过青石板。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在凹凸不平的砖墙上扭曲变形：\"有时候半夜惊醒，梦见考场的钟声，心脏都快跳出来。\"他扯了扯领口，喉结在暮色里上下滑动，\"我爸说考不上就是没出息，我连房间窗帘都不敢拉开，怕看见楼下那些公务员邻居。\"

张光婕驻足转身，廊下灯笼的光晕将他笼罩。记忆里那个活泼调皮的阳光男孩，此刻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灰翳，连睫毛都像沾了霜。风掀起他后颈的碎发，露出一道浅淡的抓痕——那是焦虑时不自觉留下的印记。

\"是我不好，提这些扫了兴。\"她突然伸手挡住路灯，暖黄的光线从指缝漏下来，在小喘脸上洒出斑驳的金点，\"看，古镇的秋天最适合吃糖炒栗子。\"说着拽起他的袖口就走，枯叶在帆布鞋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前面有家店，老板娘会往栗子里偷偷加桂花蜜，保证让你忘记所有烦恼！\"

糖炒栗子的纸袋还带着余温，两人沿着青石堤岸漫步。对岸的灯笼倒映在河面上，碎成一河流动的星火。晚风裹着河水的腥土味与烤鱼焦香迎面扑来，临河的餐厅次第亮起红灯笼，檐角垂下的流苏在风中轻晃。

\"两位里边请！现捞的河虾，鲜得能跳脚！\"扎着蓝布头巾的阿姨举着菜单快步追来，用带着浓重乡土气息的普通话喊道，\"特色黄焖鸭，配黄酒一绝！\"话音未落，另一个穿碎花围裙的姑娘已抢上半步，油亮的菜单几乎贴上小喘手背：\"自家酿的米酒，喝完能摘星星咧！\"

小喘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后退半步，纸袋里的栗子沙沙作响。张光婕却像棵扎根的垂柳，稳稳立在河风里，用本地方言笑道：\"姐姐，我们吃过了嘞。\"她抬手理了理被吹乱的鬓发，腕间银镯撞出细碎声响。

服务员们见是本地人先是一愣，然后便知趣的离开了。小喘盯着散去的服务员，后知后觉摸了摸被菜单蹭过的袖口：\"这阵仗...跟选秀拉票似的。\"夜风卷着河岸的水汽，将他的感叹吹得晃晃悠悠。

张光婕剥开颗油亮的栗子，金黄果肉在灯笼下泛着柔光：\"哈哈，景区里的饭店都这样，以前还听说他们几家抢客抢得大打出手。\"她忽然停下步伐，指着河湾尽头那盏朱砂色灯笼，竹篾编成的灯罩在风中轻轻摇晃，\"瞧见没？那家'青石板烤鱼'，招牌蔬菜烤鱼上过《舌尖上的中国》。\"说话时睫毛扑闪，倒映着河面浮动的星光，\"老板用的是现摘的紫苏和九层塔，鱼皮烤得焦脆，咬开全是嫩得能滑进喉咙的鱼肉。还有我们老家的灰碱粑，烫在里面，那简直人家美味！\"

小喘摸了摸自己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胃部传来的抽痛让他恍然惊觉，从清晨的包子到午后的奶茶，竟已空耗了整整一日。暮色中，他望着对岸檐角垂落的灯笼穗子，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听着就馋人\"

跨进店门的刹那，烟火气裹挟着香料与炭火的焦香扑面而来。粗陶坛子里泡着米白色米酒，墙面上贴满泛黄的报纸剪报，《舌尖》栏目组的logo在聚光灯下微微发亮。服务员系着蓝底白花的围裙疾步迎来，竹制菜单还带着新砍的清冽气息：\"二位里边请！今天的江团鱼刚从渔船上卸下来！\"

\"蔬菜烤鱼。\"张光婕指尖叩了叩菜单，目光扫过二楼雕花的木栏杆，\"楼下靠窗位还有吗？\"

\"巧了！有有有！\"服务员侧身引路，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咯吱轻响。推开雕花木窗的瞬间，小喘被眼前的景致攫住了呼吸——粼粼波光上，绘着花鸟的乌篷船缓缓划过，船头挂着的红灯笼将倒影揉碎在河面；对岸茶楼飘卖唱歌手的歌声，红船上穿月白旗袍的姑娘抱着琵琶，唱词随着晚风跌落在食客的青瓷碗里。

\"这里的夜景才是一绝。等会儿烤鱼上来，配着河风，能多吃两碗饭。\"张光婕理了理被夜风吹起发丝。

竹制茶壶在木桌上磕出轻响，蒸腾的水雾模糊了小喘眼前的雕花窗棂。服务员系着靛蓝围裙，腕间银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两位，现捞现杀的江团鱼，要不要去挑挑？\"

张光婕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起身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茉莉香：\"去看看？这家的鱼养在活水缸里，鲜活着呢。\"

后厨弥漫着各种香味料的气味，铁盆里的江团鱼翻腾出水花，溅湿了青砖地。光头老板握着长柄网兜直起腰，刀疤脸绽开笑意：\"哟！小张，好久没来了吧？又带朋友来尝尝鲜？\"他抖了抖网兜，鳞片在白炽灯下泛着银光。

\"嘿嘿，最近比较忙，今天正好有个朋友来玩，就带他来你试试你家的烤鱼，这老规矩，按本地人菜单算。\"张光婕踮脚看了眼鱼缸，指甲轻点水面惊起涟漪，\"挑条三斤左右的，多放些蔬菜。\"

“要得！你放心嘛！”老板爽朗的回答道。

回到二楼座位，小喘盯着邻桌游客手中印着烫金花纹的菜单，忽然压低声音：\"刚才你和老板说的本地人菜单…\"话音未落，张光婕已探过身来，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畔：\"看见那本红绸面的菜单了吗？\"她用茶匙轻点桌面，目光掠过斜对角游客桌上的账单，\"本地人用蓝布面的，同样的蔬菜烤鱼，价差能买半斤米酒。”

原来他们这里每个店几乎都有两份菜单，菜品是一样的，但是价格不一样，一份要便宜点，一份要贵一点，便宜的是给本地人或者熟人的，贵一点的就可想而知了。小喘的指尖摩挲着蓝布封皮的菜单，边角处磨损的棉线透着岁月痕迹。他望着邻桌游客手中红绸封面的菜单，咂舌道：\"幸亏跟你来了，不然被当冤大头都不知道。\"河风穿过雕花窗棂，掀起菜单泛黄的纸页。

张光婕转动着青瓷菜单，杯壁凝着的水珠在木纹桌面上洇出深色水痕：\"怎么样？本地头号导游还称职吧？\"她挑眉时，耳坠上的碎钻晃出细小的光斑，混着窗外灯笼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后厨突然传来铁盘碰撞的脆响，紧接着便是浓郁的香气——混合着香料的辛香、烤鱼的焦香，还有薄荷草本气息。服务员托着热气腾腾的铸铁盘穿过回廊，鱼皮在炭火余温下仍滋滋作响，青椒与洋葱在酱汁里翻滚，溅起的红油星子落在粗陶碗里的米饭上。当铁盘重重搁在隔热垫上时，沸腾的汤汁漫过炸得金黄的鱼骨，在两人之间腾起朦胧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