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星月夜（2 / 2）

“他出身与我们不同，自然脾气大些。”程雪时轻声道，“只是，倒是叫你忍耐受屈。”

“不是不是。”王得意连连摆手，“他是管着我，怕我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是吗。”程雪时淡淡一哂，不说话了。

两人静默片刻，程雪时也喝了一口酒，言道：“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王得意道：“我只是想要问一问你，今后到底有什么打算。”

程雪时道：“是你真心要问，还是他逼你来问？”

王得意略略低下头去。

橙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略显沉郁的脸上，描摹着他英挺的侧颜，仿佛这一刻，他才真正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在血泊之中流泪的孩子了。

“我真心要问。”

程雪时摇了摇头。

“我只是……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罢了……”

“可是，我们不会回泪泉了。也并不一定定居到哪里。”

“你嫌我跟着你太烦了？”

“不……我虽然恨你……可是经过昨天，我已经想通了很多东西。我不烦你。”王得意转过头来，对着程雪时微微一笑，“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可若是对我来说，并没有过去呢？”

程雪时轻声道。王得意一怔。

同样的火光打在程雪时的脸上，不久之前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早已从他身上褪去，如今他看起来，又像是那个与王得意在泪泉相依为命八年的人了。

又是一阵默默。

“我……我走了。”王得意突然道，留下程雪时与他的酒，转身回到属于他与阿诵的火堆。出乎他意料的是，程雪时并未留他。大约是因为他知道他始终留他不住，这一点，从阿诵来到泪泉的那一日就已经注定，又或者，是从他往天如醉的莲藕排骨汤中投入那颗散功丹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走出数十步，王得意回头望去，只见程雪时站在原地，远远地凝视着他，仿佛已经就此凝视了许多年，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候。他忽然不敢再看，转回头去，走回了阿诵的身边。

锦书和谭小坛在嬉闹。阿诵则专注地望着他。

“怎么样？”

“我……”王得意说不出话，既心虚、又惭愧。

“罢了。”阿诵平淡地眨了眨眼，“从那日我打赌输给他开始，我就预料到了今日。”

王得意颇有些心虚地坐了下来。

“说起来，那日舅舅同你到底说了些什么？”话题顺畅地转向三日之前，王得意这才感到松泛了一些。

“他说……”王得意卖了个关子，忽然话锋一转，摇头道，“我发过誓的，绝不说那日他说了什么。”

阿诵皱着眉头瞪了他一阵，道：“跟我也不能说？”

“不能说。”王得意笑道，“这可是同天子的约定。”

“哼……神神秘秘的。”阿诵总归又高兴起来，“不过，你能活着，我们都活着，这就再好不过了……”

“是啊，活着本身就是最好不过的了。”王得意向后一趟，双手枕在脑后，眼中映出漫天的星子，令他疲惫而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而且……”

而且……说不准，我又能提剑了呢？

不过，在确定下来之前，这件事，他是谁也不会告诉的。

人总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而且什么？”

阿诵也躺了下来，就躺在他身边。

“而且……还能喝很多的美酒！”

阿诵的眉毛又耸了起来。他刚要说话，忽然眼前一暗，在他和王得意的正上空，飞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只听一声“泰山压顶！”，谭小坛的小身子已经扑到了他们两个的肚子上。

“咳……咳咳……谭小坛！你这几天是不是长肉了！”王得意配合地哇哇大叫起来，阿诵一面揉肚子，一面要笑，锦书就在一旁忍俊不禁，这是对王得意的精准打击，所有人都很开心。

“教我嘛教我嘛……我也要学武功要学剑……教我嘛……”

“这是不是你第一百次磨我了……”

“那又怎么样……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哼哼，好，很好！那我先教你一招！这一招用起来可谓是百战百胜。”

“什么？快教我快教我！”

“那就是——挠痒痒！”

“哈哈哈哈哈你骗我哈哈哈哈哈——不要挠我了哈哈哈哈哈哈……阿诵哥哥——锦书姐姐你看他哈哈哈哈哈——”

谭小坛狂笑着和王得意滚成一团。而在亘古不变的夜空之中，依旧是繁星闪闪。

等到天亮时分，那些星子便会黯淡下去，而太阳则会升起来。

太阳永会升起，星星也永远高挂。

这世间的每时每刻，都有人祈愿“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而人的一生中，只要有这样的时刻存在过，他便可以继续活下去。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

王得意几乎有些醉了。星子和月亮照耀在他们身上，从今后的每一夜，都将这样照耀在他们身上。他们沐浴着同样的星光，并且一生都将如此。

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