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月亮(2 / 2)
“回去吧。”程明煦没有再多说别的,他已经尽了全力,决定权并不在他手上。“先生!”苏灯不肯离开,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般道:“我不明白。”
“苏灯。”程明煦唤他,“你想让我怎么做?学你一样拿他想要的东西威胁他?与皇帝交恶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你已经做错了一回,不该再错下去了。”
“我....”苏灯看向远处的昭狱的方向,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救他出来,甚至于还是自己亲手把他送进去的,眼下程明煦的话更像是锥心之言,让他羞愧不已。
可他明白眼下不能激怒皇帝,最终也只能松开被掐出血痕的手,跟着程明煦慢慢离开了皇宫。
京城昭狱
从北境飘来的雪融化在树梢,未融化的星星点点,随风裹成粉末灌入暗沉的监牢,段云沉静坐在一堆稻草上,头靠在墙上,背脊微微悬空,错开背上已然破溃的伤口,他的目光被飘进来的雪所吸引,于是伸手接了一片雪,但还未看清雪花的形状便已经融化在掌心。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狠下心不再思念牢狱之外的人,可心里想起的画面却是守秋山的那一日大雪,凌和月躺在冰湖上,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听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他,彼时段云沉的回答是不知道,想让凌和月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今日他再问自己同样的问题,答案却又不一样了,凌和月不喜欢来自他的怜悯,觉得这样的施舍不过是居高临下的赏赐,可段云沉未曾真正讲清楚的话,真正诚实的心里话是,一开始喜欢凌和月正是因为怜悯。
明明看见凌和月在笑,却又能听见他在心底哭泣,一声又一声低泣传入段云沉的耳中,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仿佛看见了十八岁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曾躲在昭狱的角落遥望天空,也曾怨恨过命运不公,可他比凌和月幸运,他被搭救,被带到蓝天之下,让他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
可凌和月却又不同,没有人来搭救他,直到他已抛却前尘才被家里人寻回,出于同情怜悯,段云沉格外想要拯救沉沦在漆黑潭水之中的月亮,日日低头垂望水中月,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触那一轮弯月却只能碰触到冰凉彻骨的潭水。
又一阵寒风吹入监牢之中,带来新鲜湿冷的空气,段云沉用手支撑着墙壁缓缓站起,借力之际,肩上穿过琵琶骨的伤口传来一阵钝痛使他轻轻皱眉,他自嘲般轻轻笑了,想他总自持武力觉得可以保护所有人,可遇到两难之际却又只能靠自损才能保全心爱之人。
寒风吹到身上,像涉入幽深的潭水之中,段云沉孤身踏入那条困住月亮的河流,将月亮抱在怀中,可怀里唯余一团破碎的光影,他恍惚间擡头看向天空,觉得自己蠢笨。
原来月亮一直高悬于天空,顾影自怜的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从来都是他低头看着水中的幻影,却忽视了自己本就沐浴在月华之中,同凌和月的感情始终便是如此,从他自以为是想去拯救那个寂静的人,再到不由自主被凌和月吸引,控制不住想要去触碰到他的背影。
好在凌和月回头了,带着笑容与他拥抱,可这个拥抱终究是短暂的,在生与死的选择之间,他不得不将凌和月推向生门。
为什么会在此时想起这些事,段云沉的意识在风雪中渐渐放空,他心知肚明,是死亡将至,心里太多不舍。
回忆了诸多过往,唯有这一段感情,是怎么都舍不得坐视不理的,段云沉慢慢坐回稻草上,阖眼靠在墙上,现在他不再抑制对凌和月的思念,不再打算从容赴死,而是任由思念化作冰棱刺入他的身躯。
慷慨的大雪随风散入京城,皇帝仍在楼阁之上俯视着地面的刑场,又一批人被押去砍头,似乎砍了很久都没有砍完,一直到日暮,还有人在被押来的路上,看倦了这样的场面,皇帝慢慢挪动步伐走向楼阁对向的另外一扇门,推开后靠近栏杆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从城门鱼贯而入,纷纷回到自己曾经的家,收拾,打扫,将破败的京城装点得焕然一新,家家户户人头攒动,有人在庆幸劫后余生,有人在为亲人离世而痛哭,一户一户被围墙隔开的众生相此时全落入皇帝的眼中,是平民百姓的人生,是他的子民截然不同又殊途同归的人生。
他的手指放在栏杆上无意识地敲动,心在思忖,表情也紧锁凝固,久久不能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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