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别碰(1 / 2)

加入书签

别碰

步辇走出牢门, 就换马车。

马车就停在司礼监前的空场,十分嚣张,视司礼监堂皇威严如无物。

几匹马都被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正甩着尾巴, 把脖子伸到假山石

大约是颜面被下得太过狠了, 江顺没跟出来, 从沈阁手里要回了那个锦囊,就面色阴沉地匆匆由后门走人, 不知是急着去忙什么。掌印太监走了, 也没有其他太监跟出来……整个司礼监既空且静,像是遭人抄了家。

沈阁随意摆手, 遣散了擡步辇的轿夫。

他被郁云凉扶下来,走路也不好好走,懒洋洋将半身力气压在少年宦官身上:“生气了?”

郁云凉蹙眉。

附近没有闲杂人等,他离沈阁极近,不必掩饰自己能说话:“……什么?”

郁云凉实在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今晚的一切都极反常——就连这步辇和马车也反常。

在郁云凉的记忆中, 前世的沈阁虽然大肆敛财, 日子过得却十足可称拮据。

毕竟这些钱要用来上下打点、要用来收买人心,要撑起废太子往九五之尊的那个位置爬回去的野心,远远不够。

重活一世,这人忽然变得很不对劲。

郁云凉不记得, 沈阁什么时候会雇这样气派的步辇马车、会用这样精致的雕花手炉, 会这么全不顾忌、不留后手地乱花钱……

“确实来得晚了。”沈阁照他手上摸了摸, 大方地塞给他几个铜板,“路上买碗热甜汤。”

郁云凉低头, 看着手里相当寒酸的铜钱:“……”

……对劲了。

沈阁正低头看他,轻轻笑了一声,把那个手炉也抛进冷冰冰的少年宦官怀里。

“这两天有事。”他站没站相,将手搭在郁云凉的肩膀上,懒声解释,“没脱开身。”

郁云凉被烫得一栗,几乎要把这东西脱手甩出去。

郁云凉蹙紧眉,用袍袖垫着手指,勉强将火球似的暖炉托住,扶着沈阁上了马车。

沈阁撑在他肩上的手忘了松开,郁云凉只好也跟进去,在车厢里找个角落坐了,抱着膝盖团成一团。

郁云凉不得不抱着这炭烤似的暖炉。

冰冷的四肢百骸本来早已麻木,眼下却被唤起蚁噬般的痒痛,不适至极,几乎逼得人想要逃出去……再跳回冰冷的水牢里。

至少那里面的事他想得明白,活着足够清醒,死了也没什么可抱怨。

郁云凉用力攥着那个暖炉,抿紧了唇,一动不动盯着这个话也不说清楚、上了车就自顾自闭目养神的人。

眼前的事他想不明白。

沈阁这话……什么意思?

他甚至没料到沈阁会来这水牢里找他……沈阁居然说,来得晚了?

倘若郁云凉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地方,定然会觉得沈阁又是故态复萌,花言巧语拉拢人心。

可他已经叫司礼监投进水牢,也就代表失了江顺的看重,叫任何人看来,都只会觉得前途渺茫。

一个前途渺茫的卑贱阉党,有什么可拉拢的?

“坐过来。”沈阁闭着眼睛,忽然开口,“窝在那不难受?”

郁云凉心有忌惮,不清楚这人又耍什么花招,垂了视线低声回话:“……身上冷。”

他在水牢站了两日一夜,身上早和一块冰差不多,离这病恹恹的废太子太近了,说不定能直接冻死沈阁。

……倒也是个报仇的好办法。

郁云凉盯着自己的手,他又想起那天浑河边的事,想起那柄匕首,还有沈阁吐出来的血。

从温转凉再转冷,比浑河水更冷,沿着他的手蜿蜒向下淌。

郁云凉的瞳色转深。

在水牢泡了这么久,他却依然觉得这只手上有血。

……这只手腕被另一只手松松扯住。

郁云凉依然皱着眉,从思索里回神,沿着那只探过来的手擡头,看向莫名开始对他动手动脚的沈阁。

上辈子也没这些光景——沈阁不是断袖,没有龙阳之好,更兼看不起宦官阉党,万万做不出这种事。

难为这人,为了拉拢他,居然想出那种办法。

郁云凉跟在沈阁身边,冷眼看着对方强压反感装出和颜悦色、温情小意,也觉得有趣,于是就一直佯装不知,看这人究竟能装到哪一步、装到什么时候。

后来郁云凉也的确知道了答案。

上一世,沈阁离他最近的一次,是为了方便一刀捅进他的肋间,刺穿他的心脏,要他的命。

而眼下的这个沈阁,忽然莫名其妙凑过来,拽他的手。

……是为了跟他要刚才那几个铜板。

“…………”

郁云凉尚且没想完过去的事,一口气卡在半道上,差点噎过去:“你要铜板?”

这人拿拍银票的气势,气吞山河地给了他拢共三枚铜钱——也就算了。

给了还要回去??

“不是要回去。”沈阁示意窗外,“有人卖甜汤。”

马车走出司礼监,不紧不慢晃到了浑河边上。

这里常有水患,涨水发水灾快,重修得更快,不过短短三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盛况。

外面相当热闹,有勾栏也有商贩。弹唱说书,杂技皮影,混着卖荔枝膏的、卖五味粥的、买糖糕和梅花酒的。

也有人卖甜汤,在锅里滚得热腾腾冒白气,风里有种蜜渍过的桂花香。

郁云凉匪夷所思盯着他。

眼前的废太子居然比他更理直气壮,相当坦然地盯回来:“两碗。”

郁云凉:“??”

钱够吗?!?

沈阁气吞山河地再拍给他三枚铜板。

郁云凉的神色像是被这足足六枚铜板噎了。

他难以置信地盯了沈阁半天,终于靠着仅剩的一线理智,想起眼下形式——他并非前世的督公,尚且不能把这人的脑袋摘下来晃一晃,看看泡进去了多少浑河水。

郁云凉站起身,将那个雕花暖手炉砸回废太子身畔,敛起衣摆下了马车。

……

祁纠靠在窗边,没忍住笑,咳嗽了两声。

“按着点肋骨,你那伤口崩裂了。”系统知道他没开痛觉,从旁提醒,“小心一会儿昏过去。”

祁纠拉开几层衣襟,低头看了看:“不要紧。”

反正人已经捞出来了,下一步没什么要紧事做,无非就是回那个破烂王府。

郁云凉被他从司礼监带走,一时片刻再没法回去……直到江顺能想通。

直到江顺终于能想通,不该难为郁云凉,因为郁云凉是废太子的人。

这事没什么复杂的。

任务很容易做,难度等级相当低,祁纠现在还是更想喝口热乎的:“我有点冷。”

“你冷是因为你在流血,你的伤口崩裂了。”系统这叫一个操心,“你能不能先让郁云凉给你裹裹伤?”

祁纠按住衣领:“这多不好意思。”

系统:“……”

祁纠倒也不是真这么想,扶着肋间,笑着咳了两声。

……他倒是隐约记得,自己的清白出了点状况,上次任务遇到了些奇怪的小问题。比如有人非得用嘴给他拔罐,还非要扒了他按摩。

这记忆不坏,祁纠其实也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想速通这本书、用最干净彻底的方法解决郁云凉的心魔,是因为他有点想去找找人。

找一找有没有哪个犄角旮旯,藏着只脏兮兮的戗毛狼崽子。

他记得自己养过只狼崽子。

系统沉默良久,帮他把窗子推开一点,看马车

少年宦官裹在黑袍里,苍白冷硬、面无表情,吃力地跟那个甜汤老板打手势。

打手势……讲价。

一碗甜汤三文钱,两碗理论上是六文,但郁云凉不爱喝这东西,只想要半碗,回去应付脑子里进了浑河水的废太子。

所以郁云凉要老板便宜一文钱。

系统问祁纠:“你觉得郁云凉像吗?”

“拿不准。”祁纠把软枕堆成一摞,靠在上面,“他被教得太像把刀了。”

系统跟他一起上交的缓存数据,一样也拿不准,只能变成块纱布,尽量堵一堵那个没完没了渗血的伤口。

“那你就先把他教回人。”系统提出建议,“然后再看看,像不像你养过的狼。”

祁纠枕着手臂,空着的手把玩柳枝,闭目养神。

系统还想再看看郁云凉讲价的进度,刚探出来一点数据,听见马车的密门响,立刻缩回祁纠衣服里装纱布。

……

郁云凉端着一碗半甜汤,上了马车。

他把那一整碗的甜汤放在废太子手边,自己捧着另外半碗,缩回角落。

少年宦官喝不惯这东西,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硬灌,像是喝什么味道极怪异的药。

“你不喝?”郁云凉看着祁纠,又看那碗汤,“快凉了。”

“喝。”祁纠说。

他嘴上说着喝,其实根本没动,坐没坐相靠在软枕里:“我怕烫,晾一会儿。”

郁云凉:“……”

居然还能晾一会儿。

快烫死他了。

察觉到相当阴郁的视线落在身上,祁纠没忍住笑了一声,睁开眼睛,空着的手拍拍身旁:“过来。”

郁云凉听了他一次话,索性懒得再较劲,接着听第二次,端着滚烫的甜汤坐在祁纠身边。

“不喜欢喝?”祁纠把暖炉揣回怀里,“这东西味道不错。”

他的声音很缓和放松,仿佛就真的只是随口闲聊。

郁云凉从未放松过,手指曲了两下,看向车窗外,浑河两畔人流熙攘,有通明的灯火。

水患仿佛也只是场突兀的噩梦。

隔了片刻,郁云凉收回视线,皱紧眉:“太甜了。”

他不喜欢甜的东西,喝了头晕,脑子就跟着不清醒。

“下次可以让老板多加水,把味道冲淡。”祁纠说,“或者去旁边茶摊,买半碗茶汤,兑进去搅和搅和。”

郁云凉:“……”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讲价叫人抓包,几乎针扎地坐直,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绷紧了,咬牙死死盯着祁纠。

祁纠睁开点眼睛,看见少年宦官耳垂涌起的淡淡血色,轻声笑了笑。

郁云凉仿佛被踩了尾巴:“笑什么?!”

“没什么。”祁纠说,“那天借你的匕首,你别介意。”

郁云凉在这句话里顿了几息,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慢慢放下手里的空碗。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