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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泊(第二世界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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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和祁纠有关的事,郁云凉从没想过糊弄。

郁小公公盯着自己的手,从闷闷不乐到怏怏,再到打蔫,再到抿紧了唇胸口起伏,仰头将眼睛用力闭上。

……他立誓不这样的。

他立了誓,不能再叫他的殿下费心力哄他,他来照顾殿下,他来哄殿下高兴。

郁云凉死死咬着唇,拼命将喉咙里的酸涩压下去,不去想上次下船买药时听说的……谷雨已过十日。

祁纠倒在他肩上,写下“等”的时候是立春,他的殿下为了陪着他,已迫着这颗心跳了一个春天。

郁云凉不怕等,怕他的殿下累,怕他的殿下不舒服。

这样的念头很少会涌上来。

这艘船上没有其他人,他一个人掌舵、一个人起锚,因为河水奔涌滚滚南下,加上风帆适时调整,自然就能走下去。

他守着祁纠安安稳稳过日子,一日复一日,每天都有不少要忙的事……郁云凉很少生出其他念头。

比如“殿下现在要是醒着就好了”。

今天忽然会想这个,可能是因为只差两箭就练完了,却被一只欠蒸的河蟹坏了好事。

郁云凉摸索到祁纠的袖子,蒙在脸上。

他仰着脸胸口打颤,先深呼再深吸,几乎就要顺利把念头压下去的时候……那片袖子被慢悠悠抽走。

郁云凉茫然睁眼。

他这样一动不动地茫然了一瞬,随即胸口悸了下,猛地跳起来——却又因为腿上蓦地没了半分力气,软得像是面条,身不由己地重重摔坐回去。

郁云凉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拼命挣到第三次,被那只手抚着额顶轻按。

那只手向下落,复上他的眼睛。

“缓一会儿。”手的主人轻声说,太久没开过口的嗓音有些沙哑,咬字稍缓吐息嫌迟,“狼崽子。”

郁云凉大口拼命喘气,眼前的白雾这时候才渐渐散了。

那只手慢慢屈指,抚过他的睫根,在眼皮上慢慢揉了两下,就把水汽全哄出来。

郁云凉用袖子胡乱抹脸,手脚并用,撑着爬起来,爬进躺椅。

他去看那双眼睛,去用手掐虎口,尖锐的疼提醒他这确实不是梦。

确实不是梦。

祁纠不仅醒了,看起来还打算坐起来哄他——只是实在没什么力气,手臂微微撑了下,就又坠回去。

郁云凉慌忙伸手,紧紧将他抱住:“殿下,不能乱动。”

“没事……”祁纠缓了一会儿冒出来的星星,才说两个字,就感觉喉咙冒火,“快,给我喝口水。”

郁云凉扑下躺椅,去给他拿水。

小公公自己叫自己绊摔了两个跟头,洒了一碗水,才把倒好的清水捧回来给他。

祁纠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看狼崽子还愣愣盯着不知什么地方,笑了笑,按着脖颈把人拎到怀里:“想什么呢?”

郁云凉伏进他怀里,去听他的心跳,摸他的脉搏。

这么折腾了不知道多久,郁云凉终于悸颤了下,醒过来似的擡头:“殿下醒了。”

“醒了。”祁纠点点头,“再不醒,小公公要无聊到和螃蟹打架。”

郁云凉:“……”

废太子殿下醒过来的一盏茶后,郁小督公再度面红耳赤但求一死,欲哭无泪团成一小团。

祁纠咳嗽着笑出声,他把胸口那点浊气咳出去,摸摸狼崽子的耳朵,再摸摸后颈脊背。

他掀开薄裘,叫狼崽子钻进去藏着:“我好了。”

这次是真好了。

郁云凉守了他两个多月,祁纠也没闲着,两边有时差,祁纠回去弄了两天多的代码。

这种连内力真气都有的世界,不用那么讲科学,能操作的空间多。祁纠想办法弄了个乱七八糟勉强能运行的代码……这颗心至少还能用十年。

解决了最后的隐患,祁纠赶回来,顶班不眠不休跳了两个多月的系统一边“啊啊啊畅春楼”一边跑了,把这一摊子二话不说全扔给了祁纠。

直接导致在刚醒过来那几秒,祁纠甚至还紧急编了个代码,给自己做了两次心脏起搏。

……不过都是些琐事。

没什么重要的,用不着特地说。

祁纠拢住藏起来的一团狼崽子,胡噜两下脑袋,低头轻声问:“等急了没有?”

郁云凉摇头,他紧紧抱着祁纠,小声承认:“殿下,箭我还——”

“练完了。”祁纠拢拢手臂,笑着哄他,“哪有练不完的箭。”

哪有练不完的箭,哪有走不完的路。

哪有不会回来的人。

郁云凉在这句话里闭紧眼睛。

他还想贴得更近,又怕抱疼了祁纠,犹豫着仰起头,身不由己地坠进那双眼睛的琥珀色里。

祁纠低头看着他,很认真的神色,摸摸他的耳廓,轻声说:“长大了。”

郁小公公立刻把肩膀也送给殿下摸,又把长了力气的胳膊也举起来。

祁纠忍不住笑,一本正经摸了一会儿:“是不是错过了小公公的生辰?”

郁云凉盯着他看,也把嘴角扯起来,用力摇头:“没有,殿下,我今年的生辰在夏天。”

祁纠在入夏之前醒过来,那么他今年的生辰就是立夏。

如果明年最高兴的一天在秋天,他就把生辰挪去秋分,或者霜降。

祁纠还没考虑过这个操作,觉得有趣,帮忙出主意:“不如定在中秋。”

郁云凉眼睛亮了亮,立刻点头:“中秋好,就中秋。”

祁纠就又胡噜他脑袋,他这一觉睡得相当久,打算活动活动筋骨,就找小公公一块儿:“走,弄几条鱼。”

郁云凉:“……”

祁纠好奇:“怎么了?”

“射不准。”郁小公公怏怏低头,“殿下,我箭练得不好。”

祁纠第一次见有人拿箭绑着鱼线射鱼的,看了一会儿没精打采的狼崽子,开始考虑要不要多教小公公点常识:“影子是影子,鱼是鱼。”

郁云凉完全不懂,颇受打击,难以置信擡头。

“鱼也有影子……回头教你。”祁纠把手搭在他肩上,试着下来走了走,“箭也射不穿水,要拿鱼叉。”

要是郁云凉真的十分想学,等到了江南,也不是不能做个鱼叉,给小公公扎着玩儿。

祁纠慢慢走了几步,他昏睡太久,身上仍没什么力气,几乎是靠着郁云凉的抱扶,才走下那几级台阶。

但这已经很足够,郁小公公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搬了堆满软枕的躺椅下来,拿来钓竿给祁纠解闷,又跑去拿甜酒汤、拿山楂泥,想着祁纠说不定饿了,又忍不住去拿这些天攒的糖果子和点心。

祁纠靠着软枕,眼看鹅毛做的浮漂要晃,几次都叫噔噔噔来回跑的狼崽子吓脱了钩。

郁云凉抱着满满当当的点心,看见祁纠慢条斯理重新挂饵,知道自己闯了祸,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

祁纠擡头看他,动了下胳膊,朝身旁示意:“愣着干什么?过来。”

郁云凉抱着点心跑过去,紧紧贴在他身旁。

“不错。”祁纠就着他的手,咬了口荷花酥,含糊着说,“找个篓子。”

郁云凉还没想明白要篓子做什么,祁纠就把鱼竿塞进他手里:“提。”

郁云凉下意识提腕,一尾格外肥美的鲫鱼就这么被拎起来,强劲有力扑腾不停,甩了他一脸的水。

祁纠早有准备,从他怀里接了怕水的点心,靠在躺椅的另一边,揣着袖子悠闲看热闹。

郁云凉一手按着扑腾不住的鱼、一手抹脸上的水,从愣怔里回神,就笑得头颈耳廓全都通红。

“狼崽子。”祁纠也笑了笑,“船上太冷清了。”

祁纠撑起半边肩膀,俯身伸手拢他,喂他把剩下半块荷花酥吃完。

这两个月,郁云凉除了下船买药买粮食清水,和人稍微打些交道,剩下的时候都一个人守着他。

也怪不得要憋到和螃蟹说话。

他教郁云凉:“闷得厉害,就出去玩玩,我又跑不了。”

郁云凉乖乖点头,温顺应了,把鱼钩摘下来,将那一尾鱼塞进竹篓。

祁纠低头:“听进去了吗?”

郁小公公很老实:“……没有。”

祁纠哑然,他看见郁云凉给自己攒的柳枝,顺手拿来一条,将那鱼穿了:“算了,没有就没有。”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他不会再一睡就是这么久,不会让小公公对着水里的影子,数什么时候才能射完十万支箭。

船上清净些好,祁纠也挺喜欢这种清净,想要热闹的时候,带着郁云凉下船去看一看就行。

他们收拾好这尾鱼,恰逢前方灯火通明,两岸丝竹悦耳,醉人暖风拂面,璀璨华灯竟映得水面斑斓,不知是灯是月。

这里远比浑河更热闹得多,依河而建的商号工坊鳞次栉比,夜间也车水马龙、人影接踵,木船拼成的浮桥慢悠悠在水里晃。

祁纠有些好奇,问管船的小公公:“到了什么地方?”

“茱萸湾。”郁云凉立刻回答,“殿下,扬州到了。”

这是扬州十三道湾的第一道湾,郁云凉早打听过,岸上全是茱萸树,不论游船还是漕运,都要从这里进出运河。

看见了茱萸湾,扬州城近在眼前。

祁纠醒得很是时候,不叫郁云凉搀扶,运了些内力起身,走到船舷边望了望。

郁云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这一年的拔毒煎熬,祁纠比过去瘦削很多,但此刻临风站着,依旧衣摆猎猎,风致丝毫不减。

祁纠看了一会儿,就收了视线回身,朝他招手。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灯火、透出鲜明暖色,郁云凉快步过去,跟到他身旁。

“十万支箭差些,十万贯管够。”

郁小督公很是阔气,仰了头问:“殿下,下扬州么?”

祁纠笑了笑,将袖子给他,被小公公心满意足扯住。

“下。”祁纠说,“带上鱼。”

郁云凉立刻将那竹篓背上。

今晚景致不错,祁纠的确有这个打算,带钱、带鱼、带狼崽子,找家临河的客栈。

明月下酒,夜泊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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