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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睡去,不再醒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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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纠笑得咳嗽,狼灵把脸埋在爪子底下,一动不动无颜见人。

陆焚如面红耳赤,又怕他咳伤了本就不结实的元神,手忙脚乱不知道该顾哪一头时,后背却被温温揽住。

这力道太柔和,比风更轻,陆焚如倏地屏住呼吸,妖力流转,将弱水寒毒一再向体内压到极致。

陆焚如伏在这个怀抱里,微微发抖,疼得五内俱焚。

他想起那日闯进石室中时,无意间一瞥,看见青岳宗给祝尘鞅的那些吃食……那都是些什么东西?比泔水强些么?

困住青岳宗的化血阵,风中的滚滚黑砂,就是由那一眼骤然失控爆发。

他真正想凌迟的是他自己。

就算是天大的仇恨,就算真是天大的仇恨……祝尘鞅又岂是那群畜生能折辱的?他怎么能把祝尘鞅交给青岳宗?

记忆缺损了,往事想不起来,难道直觉不记得、身体不记得?

难道没了过往那些记忆,师尊对他的好就当真如那弱水上的鹅毛,一瞬沉底,再无踪迹了?!

“……我做错了事。”

陆焚如低声说:“师尊,我做错了事,我犯了大错,该千——”

揽在他背后慢慢拍抚的手稍停,摸了摸他冰冷的后颈,叫他擡头。

陆焚如擡头,迎上那双眼睛,“千刀万剐”四个字就被生生封住,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祝尘鞅不惜耗费神魂之力,刻在他妖魂之内的……叫他不准自伤、不准自毁、不准自寻死路。

陆焚如呼吸变得急促,他的脸色一分分变得煞白,瞳孔漆黑,死死咬了下唇,借着刺痛逼自己清醒。

……他在干什么?

现在难道是想这些的时候?

七天时间,太短了,短到没有一时半刻能拿来挥霍。

短到容不得这样沉浸在毫无意义的绝望惶恐里。

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他,让他慢慢回想,自己都做了什么。

“你能犯什么大错。”

他听见他的师尊问,那只手还拢在他脑后,揉了揉:“把丹房拆了?炼丹炉踹翻了?”

小白狼倒也没拆家到这个地步,有点吃力地掀了下嘴角,慢慢摇头:“没有。”

祝尘鞅捏了下他的耳朵:“偷喝了酒,跑去人间闯祸了?”

陆焚如依旧慢慢摇头。

“那就没事。”祝尘鞅笑了笑,“剩下的,师尊都有办法。”

祝尘鞅温声哄他:“不要紧,师尊来想办法。”

陆焚如攥住他的袖子,被师尊哄着吃炒蘑菇、吃米饭,喝冰凉酸甜的青梅酒……被哄着不发愁。

吃到一半,不知道是什么法术,狼灵的鼻子尖前甚至变出一只烧鸡。

巫族多喜清淡,虽不至于食素,却也少沾肉食荤腥,人族宗门更是如此。

青岳宗本来没有给陆焚如吃的东西,没人会心血来潮,养一只小狼妖。

世人都知道,妖物是养不熟的。

堂堂九天战神拎着两只野鸡、三只野兔,偶尔拖一头野猪回来,在厨房金光缭乱煎烤炖炸,一头小白狼馋得挪不动腿的景象……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了。

不会再见到了,不会再有金线吊着一块刚做好的炸鸡,逗着小白狼挠墙蹦高。

陆焚如把杯子里的酒喝下去,呼出清冽酒气,又像是呼出无数锋利冰碴,割破喉咙肺管。

他放任狼灵大嚼那只烧鸡,捧着师尊的肩膀,轻轻抚摸那张瘦削面庞,揽住祁纠的头颈,把更多的精纯魂力哺进去。

师尊的元神很轻,轻得落在弱水上,或许都能浮得起来。

陆焚如以妖力幻化出马车,抱起那一片身影,挡住风,小心走过去。

山下小镇虽是人间,却也算在青岳峰内,名义上还是巫族的领地,不能太过放肆,否则一定会招来觊觎神血神骨的围攻者。

等彻底离了青岳峰,就不需要再用这东西迷惑代步,他背着祝尘鞅,三日三夜不停,就能赶到不周山。

路上过昆仑,倘若桃花开了,他一定停下,陪师尊一起看。

陆焚如抱着沉睡的元神,让师尊躺在幻化出的马车里。

祝尘鞅的元神很不稳定,本身就有一半都在他这,又有不少神魂之力都给了他,如今虽然勉强凝实化身,却并不稳固。

陆焚如不敢给少了,怕师尊元神衰弱醒不过来,也不敢给多了,怕乱了巫族的凝神功法,反倒加剧元神的涣散。

狼灵跟着挤进车厢,温顺蜷成一团,叫祁纠躺在最柔软的侧腹,轻轻拱了拱垂落的手。

听见狼灵喉咙里的轻微呜咽,祁纠就又睁开眼睛,尚未凝实的神魂之力叫这一惊扰,又晃了一晃,险些散去。

陆焚如惊出一身冷汗,立刻伸手,捧住这一片元神,低声说:“师尊。”

“师尊,我没事。”陆焚如说,“徒儿没事……师尊,不用管我,我什么事都没有。”

祁纠摸摸他汗湿的额发:“做噩梦了?别不敢说。”

陆焚如擡了下嘴角,摇了摇头,运转妖力隐去冷汗:“没有。”

“师尊在,岂会有噩梦。”陆焚如说,“都是好梦,师尊,我们去人间,人间热闹,您带我玩玩。”

祁纠难得遇上狼崽子这么会说话,摸了摸那两只毛绒绒的耳朵,瞳底笑意未泯,就叫元神深处无法消散的倦意扯着,又闭上眼睛。

陆焚如轻声说着话,哄师尊安心睡沉,擡眼看向狼灵,视线变得冷厉。

狼灵委屈至极,却也不敢再出半点声音,只是轻轻舔舐那只手,衔着手腕小心放回去。

……他们就这么路过人间。

路过人间,傍着青岳宗的小镇繁华异常,夜色下灯火绚烂、琳琅满目,竟是比山上热闹得多。

祁纠睡醒了,这会儿的精神颇佳,领着隐去耳朵尾巴的小徒弟,熟门熟路去找卖糖果点心的地方。

行人比肩接踵,陆焚如怕元神叫哪个不长眼的碰了撞了,盯得很紧:“师尊,离徒儿近些。”

祁纠笑了笑:“再近就要抱上了。”

陆焚如不解人间规矩,在他心里,抱着才妥当,如今他已是妖圣,学会怎么收起身上的弱水寒毒了。

但师尊不准,他也只得束着双手,牢牢盯着路人,防备随时会有的横生变故。

“我只是去打了只相柳,也没受什么伤。”他听见师尊说,“倒也不用紧张到这个地步。”

陆焚如想起那道溢着黑血的伤口。

相柳本体是九头蛇,毒性极深。他站在峭壁下,看着祝尘鞅反复逼毒,逼到第三次,换成离火灼烧。

祝尘鞅本不必受这个伤,是因为心里牵挂着徒弟,分了神,才会叫那妖物寻了空子。

……那么与他“生死决战”时呢?

以师尊的功力、武学修为,就算中了毒,诈败也依旧轻而易举,又是为了什么,居然没能躲开那一掌?

陆焚如直觉此事与元神有关,师尊的元神比他预料的更不稳定,不稳定到他甚至没有把握……逆转轮回,还有没有用。

夜风彻骨,激得背后冷汗透心,唰地冻成一片。

陆焚如骤然醒过来,发觉身边元神居然不见了,慌乱之下四处寻找,看见糖人摊子才堪堪回神。

祁纠叫一群半大孩子围着,闲闲靠在僻静处,那琥珀色冒着热气的糖稀不知叫他怎么摆弄,就变成栩栩如生的小狼,活灵活现地跳起来扑人。

陆焚如走过去蹲下,被风灯落下来的光摸了摸脑袋,擡起头,迎上那双眼睛里的淡淡笑影。

陆焚如抿了下泛白的嘴角,乖乖抱着生铁刀,蹲在摊子旁。

是他方才……央着师尊要糖人。

此处人实在太多,陆焚如怕元神被撞出什么事,哄着祁纠坐一会儿,给卖糖人那摊子的老板扔了些银两,把人打发去了茶楼喝茶。

这摊子本来客人寥寥,祁纠在这里坐的一会儿,生意居然比先前好得多。

九天战神做出来的糖人个个生动,糖也浇得又薄又脆,透光灿亮。小孩子看见了,眼睛钉在摊子上,脚钉在地上,非要缠着大人掏钱不可。

……后来还是陆焚如实在看不下去,发现这样不行,元神比刚才散步还辛劳。

陆焚如不由分说,硬是将美滋滋搓手躲在人群里的老板抓回来,背起师尊就跑,几个纵跃便没了影子。

此处宗门子弟颇多,有这般身手的并不罕见,人群见怪不怪,只有老板捶胸顿足,惋惜到手的铜板又飞了一大半。

陆焚如拔腿飞奔,耳畔风声掠过,听见放松的轻笑声,胸腔跟着被一只手捏紧。

他很久没听过师尊这么笑。

仿佛不是九天楼下来的赫赫战神,也不必背负宿命逆天而行……闲来无事下山玩玩,弄出点无伤大雅的热闹,跟小徒弟一起拔腿就跑。

“焚如。”他听见师尊说,“这里清净,放我下来走走。”

陆焚如刹住脚步,他们站在皎皎月华下,不知哪处亭台的回廊,眼前一片灼灼灯火。

陆焚如慢慢放下背后元神,转过身,看着被保存完好、递到自己面前的小糖狼。

“怎么了?”祝尘鞅摸摸他的耳朵,笑了笑,“少胡思乱想,只是想走走。”

陆焚如温顺点头,伸出双手接过,敛在袖口的弱水雾气森森,层层青冰裹覆,将这一个糖人彻底封存。

他知道师尊的元神……为什么忽然要“下来走走”。

陆焚如的双脚也被钉在地上,他看着那个慢慢走动的影子,不敢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身影由虚转实。

因为在那一刻,元神的本心,太想就这么睡去,不再醒了。

……太想了。

就睡在这一刻,睡在久违的温馨轻松里,消散泯灭。

不走一走,打起精神不睡着……可能就要当场涣散,化成满天星斗。

“哭什么。”祁纠缓缓走回来,不去做星斗,回到还离不了他的小徒弟面前,捏了捏耳朵,“别怕。”

元神的确很想睡,但这是上本书的元神,上本书他还年轻,还没那么擅长做师尊。

他这不是琢磨过一圈回来了。

祁纠手动帮小徒弟把耳朵支棱起来,觉得不错,扯着系统留了张影,揽住发着抖的陆焚如。

“师尊不走。”祁纠说,“凶一点,陪你去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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