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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不孤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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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也用披风把沙发里的人裹好,小心抱起来,回到那一处停泊的飞艇。

这是阿修第一次给提尔·布伦丹做学生。

这堂课当然不仅仅包含“自然光照对人类情绪影响”这么一个课题,由这里引申,他们谈了帝国的态度、执法处的行径,甚至也包括“beta改造计划”。

于是他们也看了那些审讯记录,看了那些落在提尔·布伦丹身上的酷刑。

——作为当事人的学生,阿修事无巨细地得知了每样酷刑的性质,和施加在人身上会造成的影响。

宙斯煞费苦心,搜罗罪名、不依不饶,甚至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引提尔·布伦丹入局,也不过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东西。

阿修揽着这个人,小心地控制力道,把人放在行军床上。

他暂时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绪,这不是带着情绪能探讨的问题——作为特工,封闭情感、把全部念头倒空,把自己当成一个盛装任何东西的空壳,从来都是最基本的能力。

祁纠必须休息,这具身体已经彻底坚持到了极限,如果再不得到足够的休息,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崩溃。

……或许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阿修跪在行军床上,拥着瘦削到轻飘的身体,垂着视线一动不动。

一个已经疲惫到极点的人。

一个早就无法尝出食物的味道,感官严重过载,所承担的责任也严重过载,无时无刻不在熬的人。

他又想起那道矮墙,想起炮火下的轻叹,想起握住他手里的军刀,拉向胸口的手。

还有那双仿佛在看电视,仿佛在看他,更仿佛什么都落不进的眼睛。

……或许这种解脱,不是来得太早,而是来得太晚。

少年特工回到不见光的床底,打开手电,去写那份八千字的作业,脑海里依然在重播看见的画面。

阿修盯着一个字也写不出的纸面。

他听见轻敲床沿的声音。

身体比意识先有反应,阿修掠上床,稍稍揽起祁纠的肩膀,小心托住头颈:“老师?”

祁纠闭着眼睛:“写完了吗?”

阿修:“……”

阿修低声说:“老师,才过去五分钟。”

没人能在五分钟里写完八千字的汇报……没人,提尔·布伦丹也不行。

祁纠轻声笑了,这种笑意明明温和,却像钉子、像刀片,豁开那个冷静的壳子,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淌出来。

阿修摸了摸他的脸,也低下头,吃力地抿了抿嘴角,及时拦住砸在老师身上的眼泪。

“你把我的钢笔拿走。”祁纠说。

这句话让年轻的特工手臂一颤,阿修的胸口起伏两次,才重新稳住声音:“……现在吗?”

“趁现在。”祁纠说,“一会儿它反悔,就不给你了。”

系统:“……”

阿修在这句话里怔了怔,拿过那支钢笔,握在手里,等着下个任务。

“把飞艇开回去。”祁纠示意枕边,他已经留下了所有宙斯的权限密钥,“我留在这,等我的同党。”

阿修轻声问:“同党?”

“是啊。”被他抱着的人笑了笑,“宙斯审了三年,总不能真是空xue来风……那我也太冤了。”

阿修低下头,轻轻亲吻他的眼睛,冰冷的、微微悸颤的嘴唇擦过翦密眉睫,手指抚过微弱搏动的颈侧。

阿修听见自己的声音:“老师……你的同党是我。”

“是我。”年轻的alpha轻轻咬着他,轻到发抖的力道,“你不能……”

……不能一个人死在这。

不能赶他走。

他不拦着提尔·布伦丹走向死亡,可不能在这条路上,不带着他,不让他陪他的老师走到头。

阿修无措而凶狠地吻他,偏偏力道慌得比破壳的鸡雏更软——完全相反的念头厮杀,生怕弄疼这个人,又想一枪击穿两颗心脏。

是不是他们一起死在这,他们的心脏被一颗子弹穿透、变成一堆血沫,就能轻松得什么都不用再想。

“瞎想什么。”他听见祁纠说,“我留下,是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活下去。”

“你出生的星系,原本有比现在更发达的医学水平,也有宝石蓝鸢尾。”

祁纠慢慢讲给他:“大清洗里,有人逃了出来,在边缘星系流亡,发现了这颗星球……为了躲避宇宙雷达,昼伏夜出,在地下建造了小型城市。”

“我和他们偶尔联络。”祁纠说,“我现在的状况,以他们的医疗水准,应该有办法。”

“他们警惕性很高,这艘飞艇是宙斯的,只要停在这,他们就不会出来。”

祁纠温声解释:“你得先走远,确定了你不会回来,他们才会来接我。”

这种语气和讲课时一模一样,阿修盯着他,一言不发,握着钢笔的手微微发抖。

系统都被忽悠信了:“真的?还有这个剧情吗?”

“没有。”祁纠在后台回,“我瞎编的。”

系统怏怏叹了口气。

没有这种剧情,提尔·布伦丹一直都是一个人,等一个早晚会找来的学生,等着变得不孤独。

“对,你看。”系统试图商量,“有人陪着,死得肯定舒服多了。”

系统问:“真不准备让你家狼崽子陪着?你一句话,让他干什么都行。”

不论是死在这个小alpha怀里,还是死在这个小alpha手上。

哪怕祁纠觉得太难受了,不想多熬那一天,让阿修杀了他,十九岁的alpha特工也会一丝不茍地照做。

祁纠这次真不准备:“不行,留个念想。”

这只是个故事展开以前的前传,在他走后,阿修还要一个人活很久。

活完一整个故事,做完所有他没来得及做的事,替他走完剩下的路——这样漫长的责任,如果再压上一场死亡,未免太沉重了。

……

阿修慢慢把他从床上抱起来。

他还想把沙发也搬下去,被祁纠拦住,温声说:“放下就行了。”

阿修低声说:“不。”

“听话。”祁纠耐心哄他,“把沙发搬下来,他们又要警惕了。”

阿修问:“为什么早不说?”

这是唯一的疑点——如果真有这样一群人,为什么早不说?

要是提尔·布伦丹早就知道这些人、这些事,早就知道有这么个活命的办法,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但这个疑点也不难堵上,beta犯人最擅长回答审问,如实承认:“以前不太想活。”

“现在有点想。”祁纠说,“我有个狼崽子。”

阿修被这句话钉穿胸口。

阿修低头看着他:“狼崽子不舍得你死……老师,我不舍得你死,我害怕。”

祁纠温声说:“老师知道。”

阿修:“我想亲亲你。”

“以后。”祁纠说,“等我回来,慢慢教你。”

阿修低声犯犟:“不。”

“听话。”祁纠笑了笑,“老师好了就回去找你,教你怎么亲人。”

阿修生硬学他说话:“亲个过瘾的。”

琥珀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下,纵容答应:“嗯。”

阿修大口喘气,他控制不住地发抖,两条腿软得站不住,比祁纠更早摔在花海里。

他护着祁纠,慌忙摸索有没有摔坏什么地方,躺在他怀里的人安静,耳朵里淌出血,头颈软在他发着抖的手上,瞳孔映着狼狈到极点的影子。

“……你们救救他。”阿修跪在地上,嗓音嘶哑得要命,“你们救救他……我这就走。”

他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遗民”在这个星球上,昼伏夜出,神奇到能起死回生。

逻辑上成立,一个标准的、合格的特工,不该否认任何一种逻辑上成立的可能。

他不敢怀疑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

阿修说:“他疼……”

狼崽子手脚并用,一步一摔地爬回飞艇上,把所有他能想到的东西都弄下来,巧克力豆、水果糖、大把的星币,他托着祁纠的肩膀,让老师躺在枕头上。

飞艇摇摇欲坠地浮起来,片刻都不敢停,消失在夜空。

……

系统被绑架着走了,钢笔被主角攥在手里,有点忧心忡忡地看着年轻的alpha特工像是根木桩,钉在瞭望用的望远镜前。

少年特工一只手握着钢笔,一只手握着转向的手柄,指节用力过头,掌心已经碾出血痕。

阿修盯着越来越远的鸢尾花海。

满天星辰,遍地花海。

血沾在鸢尾花宝蓝色的花瓣上。

提尔·布伦丹静静躺着,一个人……提尔·布伦丹一直都是一个人。

等一个早晚会找来的学生,等着不孤独。

等着领这个学生回家,煮一锅好菜,一起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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