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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回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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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回家

火车在夜色里停入月台。

钢制的轮毂碾过铁轨, 汽笛声打破寂静,白汽涌入无星无月的夜空。

原本空旷的月台,像是忽然复活,一瞬间开始变得热闹。催促乘客上下的铃声里, 行色匆匆的旅人擦肩而过, 几乎没人有工夫擡头。

这是个规模不小的交通枢纽, 不少人在这一站上下, 要么去繁华的上城区,要么去下城区的矿场和森林。

祁纠买的票是高级包厢, 路程两天一夜, 目的地是被雪覆盖的边境。

乘务早早在车下等着,殷切地跑来, 伸手想要帮忙拎行李,看见他身旁的哨兵,却吓得陡然一哆嗦。

祁纠收起身份证明:“有问题?”

“没……没有。”乘务瞄着他身边的人影,小心翼翼问,“这是您的哨兵吗?”

“是。”祁纠说, “我们准备回家。”

乘务咽了下唾沫, 又悄悄擡头, 看了看那双没有落点的铁灰色眼睛。

一张知情同意书被颤巍巍递过去。

“那么……相关的规定,相信您和您的哨兵一定很清楚。”

“请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到人群密集的车厢,不要造成恐慌, 务必不要让您的哨兵单独行动。”

乘务拎着行李, 一边送他们上车, 一边壮着胆子提醒:“千万不要擅自行动,有什么情况, 请立刻联系我们……”

……

凌熵披着祁纠的风衣,微低着头,半张脸埋进领口,遮住止咬器。

这种公共场合,按照最高塔的要求,极高危个体必须佩戴所有限制□□具,以免对普通人的安全造成威胁。

这种待遇他已经很习惯,过去那几年里,比这更严苛的也不少。

火车月台是个相当嘈杂的地方。

哪怕被封闭了视觉和听觉,对哨兵来说,这里也太嘈杂了——空气流动驳杂混乱,各种各样的气味、有意无意的碰触,都在疯狂涌入感官。

凌熵皱着眉,让自己回到记忆里,回到宁静安稳的地方。

这是他的向导教给他的。

他记得自己曾经向对方叫老师,有很多次,他管那个影子叫老师,等着那只手落在头顶。

他在老师那里学过很多方法,包括怎样应对感官过载,也包括怎么熬刑。

折磨他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老师教给过他多少东西,又给他留下多少珍贵的记忆——哪怕这些记忆已经完全被手术打乱。

打乱对他有更大的好处,他可以长久地沉浸在里面,专心整理、排序、修复这些碎片,把它们拼成稍微完整一点的故事。

这比任何事都有趣。

长时间的囚禁和感官限制,恰恰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也给了他需要的安静。他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新的向导,在死亡和解脱到来之前,他可以一直活在这些记忆碎片里……

微温的掌心拢住他的手腕,稍稍施力,将他牵向另一个方向。

毫无预兆地,凌熵被从幻象里拖出。

残缺的感官在一瞬间失控,又被浑浊嘈杂的熙熙攘攘迅速充斥,近在咫尺的影像消散。

凌熵的眼底溢出不受控的杀气。

他的身体不动声色紧绷,又强行控制住动作,铁灰色的眼睛动了动,不满地蹙紧眉。

那只手偏偏像是全无察觉,居然牵起他的手,依然把他的手指放在自身的喉咙上。

有至少十几种办法,可以瞬间弄碎这个人的颈骨。

这个愚蠢的、叫叶白琅的向导像是无所察觉,引着他的手,放在合适的位置,让他摸到声带振动。

祁纠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凌熵低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祁纠轻咳,收起笑意,“包厢在这边。”

祁纠的语速不快不慢,很容易摸清每个字:“休息一会儿,我给你疏导一下。”

凌熵垂着眼睛,单手握着他的喉咙。

……很容易。

弄碎骨头很容易,割断喉管也是。

虽然看不见,但仅凭目前触摸到的部分,也不难判断,这是个不算强壮的向导。

——这很正常,向导都不强壮。精神力是身体的负累,越强悍的精神力,越会不停侵蚀身体,所以向导通常寿命不长。

凌熵问:“你还能活多久?”

没人这么聊天,乘务把行李箱子往包间里拖,看了看那个杀人机器似的哨兵,动作又快了不少。

高级包厢是双人间,祁纠给乘务付了小费,要了一壶茶水:“在挑战活过三十岁。”

这个回答比一般向导有趣。

凌熵擡了擡嘴角,大约算是满意,静默着站了一阵,慢慢收回复在他喉咙上的手,把风衣还给他。

没了风衣遮掩,止咬器和电子镣铐变得异常明显,刺眼慑人的不止是纯黑色的囚服,还有那双毫无温度的、铁灰色的空洞眼睛。

这双眼睛让标准的笑容变得冰冷,仿佛择人而噬的狼,随时等着咬碎猎物的喉咙。

乘务攥着丰厚的小费,都觉得这仿佛是买命钱,火速送了壶茶过来,半秒都不敢多留,脚底抹油溜出包厢。

……

五分钟后,火车慢慢启动。

窗外的一切开始后退。

月台的灯光渐远,一片短暂的黑暗后,火车驶出月台,落进来的变成路灯的光线。

凌熵坐在靠窗的座位,把手放在桌上,练习分辨光线和阴影。

禁闭室里没有这么丰富的变化,缺乏练习条件,他暂时还做不完美,比他的向导差很多。

他的向导教他,那些碎片里,模糊的影子拢着他的手,耐心地温声教他,不同的光摸起来的触感不同。

有些像是柔和涌落的潮水,有些像握不住的细沙。

一双手探过来,拢过他的后脑,复上止咬器的调节开关。

凌熵扣住祁纠很少用到的左手。

他扣住这只手,向上摸索,发现这只手由腕骨向上,一直到肩膀,绝大部分接受了机器改造。

凌熵问:“怎么弄的?”

被他握住手腕的向导笑了笑,不上他的当:“怕答错,不给你编了。”

这个回答也不错。

凌熵微微动了动眼睛,擡起没有落点的视线,擡了下嘴角。

“你是最像的。”凌熵低声说,“这是我的向导会说的话。”

祁纠坐下来:“是吗?”

凌熵不回答,只是挪动手指,继续摸索他那只手臂。

半机械半骨骼,机械重造的关节稍一活动,就会有细微的摩擦声响。

这是即将报废的标志,人造关节的使用年限不算长,大约十年到二十年不等,视具体的使用场景和磨损状况而定。

“你该去换新的。”凌熵收回手,“这副关节很老了。”

祁纠有别的看法,活动了下手腕:“万一没活过三十岁呢。”

凌熵想了想,也有道理:“那就浪费了。”

人造关节的造价昂贵,一副质量说得过去的人造关节,甚至要花费在矿场没日没夜工作一整年攒下的工钱。

凌熵在这个念头里停了一阵。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或许藏在某块碎片里——藏着也没关系,他有很多时间来翻找。

“你要摘止咬器?”凌熵摸出这双手的意图,“不怕我咬你?”

祁纠打开用来固定的搭扣:“会吗?”

凌熵嗤笑,垂下眼睛。

就算是失控的哨兵,也没到要咬人的地步——在塔的惩罚里,止咬器有着明确的象征意味,象征着作为“人”的特征泯灭,沦落为兽。

他没觉得做兽有什么不行,他总觉得他的向导、他的老师更喜欢小白狼,有时甚至会让他觉得嫉妒。

凌熵问这个向导:“你喜欢白狼吗?”

“喜欢。”祁纠收回手,答得比他预料的还快,“你的精神体要出来?能摸摸吗?”

凌熵:“……”

凌熵:“不。”

铁灰色眼睛的哨兵蜷起身体,揣着手上的电子镣铐,一头倒在身后的铺位上,对着墙一动不动。

这是个相当狡猾、相当可恶的骗子。

——最可气的一点,这种不像话的、相当过分的行径,也是最像记忆碎片中影子的一个。

过去那些来骗他的人,每个都绞尽脑汁,好话说尽,生怕哄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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