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我一下(2 / 2)
凌熵被这个声音钉在原地。
“别乱跑。”祁纠逗他,“再让人抓住,我只能锯子拉大腿了。”
少年哨兵转回身,盯着他,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不该救我。”
“不该救我。”凌熵按住他的肩膀,“你是向导,不会被发现,我死了,你就能好好活。”
被他按着的向导眉宇苍白,胸口慢慢起伏,弯了弯眼睛,擡手摸摸他的头发。
祁纠从没告诉过他,把另一个灵魂从死亡带回来的代价是什么。
从没告诉他。
琥珀色的眼睛慢悠悠弯起来:“那怎么行。”
凌熵摸索着他的袖子,握住那只随便装的、最便宜的机械手臂,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件事其实用不着担心,祁纠用不着为了这个不睡觉,他怎么敢再随随便便跑出去送死。
他的身体里是祁纠的骨头。
“我问了。”隔了很久,凌熵低声说,“他们说,这里最好的人造关节,要五百万,只要在矿场干一年。”
祁纠算数不错:“我们两个一起去,只要干半年?”
凌熵摇头:“你不许去。”
哨兵的五感天生敏锐,哪怕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理解,也依然凭着本能察觉到,祁纠的身体出了问题。
广播里说,这可能是“觉醒并发症”,多出现在天赋过强的向导身上,目前没有治疗的有效手段。
人的身体无法承受过强的精神力,尤其是精神力被催发到极致的情况,每次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他要钱,要很多钱,要带祁纠去上城区过好日子,每天休养身体,什么也不做。
“你不许去。”凌熵说,“我要是发现,你再偷偷打工,我就……”
祁纠好奇:“就什么?”
少年哨兵用力咬牙,耳朵通红,凑在他耳边低声快速说了句话。
祁纠按住胸口,颇受打击:“居然不让我捏耳朵。”
凌熵:“……”
炸毛的小白狼作势咬他,抱着他的手臂发抖,却收得更紧。
祁纠笑得咳嗽,擡起相当便宜的机械胳膊,慢悠悠揉他的头发:“好吧,好吧……不过得准我送饭。”
“我这人怕无聊。”祁纠说,“吃饭要人陪,睡觉要有得抱。”
如果小白狼不给抱,孤独的向导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抱那匹神气活现的大白马。
凌熵:“…………”
“孤独的向导”在捡到他之前,一个人活了十多年,悠闲自在,家里唯二的活物是房梁上的常住蜘蛛。
“你才不怕无聊。”少年哨兵低声说,“你怕我再遇到危险,有人发现我是哨兵,打死我,怕我不叫你帮忙。”
凌熵说:“地下又黑又冷,没人愿意去,你怕我在地底下想家。”
凌熵抱着他,把体温分给他,低下头,轻轻磨蹭阖上的眼睛。
“我不怕。”凌熵说,“除了和你分开,我什么都不怕。”
耍赖的向导没听见,靠在他怀里,舒舒服服睡着了。
……
祁纠尝试在这里截断记忆。
他靠着摇晃的车厢,琢磨了一会儿,把这段碎片改了改:“我们干得不错,八个月就攒够了五百万。”
“五百万?”系统忽然想起来,“那你之前为什么跟他要五千万……”
祁纠:“嘘。”
“……”系统扛着省略号静音,专心喝茶。
祁纠继续往下构思:“我换了新的人造关节,大展身手,去上城区开店给人拔火罐,终于攒够了钱,来接你回家……”
系统忍不住咳嗽。
祁纠虚心征求意见:“不太可信是吗?”
“太不可信了。”系统提醒,“你家狼崽子,睡着了都在笑话你。”
祁纠不擅长的项目里,编故事的确算是个大坎。没有参考资料,实在很难在扭曲事实的基础上,编出什么像话的新剧情。
但别人不捧场没关系,狼崽子不捧场就要被弹脑门。
凌熵捂着额头,视线涣散茫然,蜷在他怀里,手覆在他的喉咙上,脸上的笑意还是明显。
“真好。”凌熵捧场,“是个好故事。”
祁纠问:“只能是故事?”
凌熵点了点头:“我哥哥死了。”
他第一次不用“向导”称呼祁纠,但换上来的词似乎并没让状况好转,刚有起色的精神世界再度出现裂痕,像是被锋利无比的刀刃毫不客气豁开。
大片的血色洇透视野,急促的、微弱的心跳,粗糙的呼气声充斥整个精神海。
失控的哨兵蜷缩着,那种僵硬的笑容像是石雕,硬刻在脸上不准消失,铁灰色的眼睛却在哭。
凌熵说:“在我眼前。”
他看着塌陷的地面在眼前啮合,像是轻轻合上一页书,血涌出来。
然后山摇地动,泥浆浊流淹没视野,把这些血液也舔舐干净。
那是三年后的事。
在那之前,他们的确用了八个月,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豁出命地干,赚够了五百万的医疗费用,给祁纠重新换了新的人造关节。
那段时间不难过,虽然工作辛苦,但他们在地下打牌,煮火锅,乌鸦和小白狼在地下迷宫里捉迷藏。
祁纠早就下过矿,对地下世界远比他了解,有讲不完的稀奇见闻,带他看地下河、泡地下温泉,梦一样的水晶钟乳石矿洞。
这五百万里,其实有四百八十万都不是工资,是祁纠这个向导神通广大,“碰巧”找的新矿脉。
小白狼驮着乌鸦,扑进满洞的水晶里,高兴得打滚,一不小心压掉了几根炫酷大黑羽毛,被乌鸦半真半假地打屁股。
凌熵最喜欢这段日子。
他攥着铅笔,在账本上七扭八歪划拉,拖着一大袋水晶,举着账本给靠在不远处的哥哥看。
祁纠披着外套,擡头看着撒欢的小白狼,弯弯眼睛,把扑过来的少年哨兵拢在怀里。
矿灯底下,依偎的影子摇晃,被拉得颀长。
地底世界安静空旷,没有任何生物打扰,回声在闪闪发亮的洞窟里游荡,仿佛亘古至今就只有他们来过。
祁纠握着他的手,揽着他的背,温声教他看懂那份地图。
如果能许愿,凌熵希望这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
“赚大钱,换新关节,养好身体。”
凌熵掰着指头数:“再买个别墅,我们永远在一起。”
祁纠低头,摸摸他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笑了笑:“好。”
碎片像是被钟乳石落下的水滴砸中,晃了晃就消散,只剩涟漪。
……祁纠已经答应了他。
已经答应了,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犯了错。”凌熵说。
他低声说:“我犯了错,我去‘塔’注册了,我不该这么做。”
这段时间里,混乱的秩序被重新建立,“最高塔”成为核心,协调觉醒者和普通人共处。
有了规则的世界,表面上的混乱虽然平复,在很多地方,却似乎比没有规则的更糟。
医院不再接受未注册的医疗申请,只有注册才有权就医,才能给祁纠换新的人造关节,才能治疗祁纠被精神力侵蚀的身体。
祁纠需要治疗,所有向导都需要治疗,他们必须离开地下……祁纠的身体就快撑不住了。
凌熵攥着表格,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注册成了独立哨兵。
可他没想到,在那些人看来,哨兵是用来厮杀的工具,天生就该被控制、被驱使,被投入无休止的战斗。
完成手术后,乌鸦就再没找到它的小白狼。
祁纠摸了摸蜷缩的哨兵,掌心覆在冰冷打颤的后颈:“跑去哪了?”
“很多地方。”凌熵说,“他们给我们编号,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他们洗掉我们的记忆,不让我们想起自己是谁……他们说我们从没有过向导。”
即使有,也是被丢弃的,如果有不错的回忆,一律是自欺欺人的臆想。
被向导丢弃的哨兵,自然只有听从最高塔,释放压抑的仇恨。
很长一段时间里,凌熵不记得自己是谁。
……直到他接到新的任务。
他奉命清除一个“不稳定分子”,听说是个未注册的漂流向导,很难对付,没少给最高塔捣乱,造成了不少哨兵的非战斗减员。
很多落在这个向导手里的哨兵,都脱离了最高塔,变成了新的乱流。
这些哨兵流浪在各地,一边找自己的向导,一边一传十十传百,帮忙找一只跑丢了的白色犬科动物……反正道听途说,精神体的拟态差不多就是那样。
白狗、白狐貍、白豺、白貉,都被城市里游荡的未登记精神体逮捕过。
有个倒霉哨兵的大白猫精神体吃得太好,都被抓进麻袋扛走,带回去查了查。
“他们让我去清理这道乱流。”
凌熵说:“他们说这个漂流向导有怪癖,看到白色犬科动物就走不动路,我的精神体正适合做诱饵。”
祁纠:“……”
系统不客气地笑出白狐貍叫。
“也不算特别怪吧?”祁纠合理讨论,“就是摸一摸,手感好了就抱一抱。”
凌熵轻轻擡了下嘴角。
“……很怪。”凌熵摇了摇头,“他的手法不一样。”
失控的哨兵轻声说:“他抓住我,捏了耳朵,我就不会动了。”
“他摸了我一下。”
凌熵说:“我就想亲亲他,牵他的手,跟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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