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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南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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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长的土着,似乎看出了林昭棠的疑惑。他指着一棵挂满藤萝的巨树,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然后指向远处传来海浪声的方向,最后,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说了一个词。

林昭棠听不懂那个词,但她从对方那肃穆而虔诚的神情中,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他们的神,不在天上。

在珊瑚礁里,在椰子树上,在流淌的泉水里,在滋养万物的土地里,在咆哮与平静交替的海浪里。

万物有灵。

这是一种与望潮村崇拜妈祖、与青禾原祈求龙王截然不同的,更为原始,却也似乎更贴近“天地”本质的信仰。它不寻求某个特定神灵的垂怜,而是对孕育一切的自然规律本身,抱持着一种朴素的敬畏与感激。

四、珊瑚骨·刍狗身

在土着部落的帮助下,林昭棠等人暂时安顿下来。泉水和充足的食物(野果、鱼类)让他们的体力逐渐恢复。吴伯虽然依旧虚弱,但终于从持续的高烧昏迷中苏醒过来,只是精神大不如前。

一天,林昭棠跟着几个土着女子去海边采集贝类。她潜入那片琉璃般清澈的海水,近距离看到了那些在海底盛放的珊瑚礁。

近看之下,这些在远处显得美轮美奂的珊瑚,呈现出更为复杂和……残酷的真实。它们确实是“森林”,由无数微小珊瑚虫的骨骼堆积而成,美丽,却也是死亡的累积。它们枝杈丛生,为无数海洋生物提供庇护所,本身却又无比脆弱,轻易就能被风暴、或被更大的生物碾碎。

她伸手,轻轻触碰一块鹿角珊瑚。触感坚硬、粗糙,带着死亡的冰冷。阳光透过海水,在珊瑚丛中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鱼儿在其间穿梭,生机勃勃。生与死,美丽与脆弱,庇护与毁灭,在这片珊瑚礁中,如此矛盾而又和谐地共存着。

林昭棠忽然想起了周墨白的话,想起了陈怀安的经历,想起了吴伯在黑潮上的悲鸣。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青禾原的禾苗,望潮村的渔船,这南洋的珊瑚……何尝不是如此?

天地(自然规律)何曾偏爱过谁?它赋予禾苗生长的阳光雨露,也降下旱魃虫灾;它给予渔民丰饶的渔场,也掀起吞噬一切的风暴;它造就了珊瑚礁这海底乐园,也任凭其被摧毁、被重建。

万物皆在规律的巨轮下,荣枯有时,生死无常。

无论是北地的农夫,还是南海的渔民,亦或是这南洋岛上的土着,甚至这些美丽的珊瑚,本质上,都是这天地间,随规律浮沉的……刍狗。

认识到这一点,并非绝望,而是一种深刻的清醒。

如同这些土着,他们不祈求某个至高无上的神灵拯救,而是敬畏这构成世界的、无处不在的“灵”(规律),并努力与之共存。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平静,涌上林昭棠的心头。她不再恐惧这片陌生的土地,也不再盲目崇拜故乡的神只。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平等的、探究的目光,审视这个世界。

五、铃·泉·根

夜晚,土着部落燃起了篝火,举行了一个小型的仪式,似乎是为了欢迎,或者是为了安抚林昭棠这些外来者的“灵”。

火光跳跃,映照着土着们涂抹着植物汁液的脸庞和他们充满原始力量的舞蹈。鼓声低沉而富有节奏,与森林的夜籁、远处的海潮融为一体。

阿海被这景象吸引,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林昭棠抱着她,坐在人群外围。或许是感受到了某种安宁的氛围,阿海伸出小手,抓住了胸前的那枚铜铃,无意识地摇晃起来。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声,与原始的鼓声、自然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那个年长的土着首领听到了铃声,舞蹈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走了过来,目光再次落在铜铃上,带着一种更为深沉的好奇。他对着林昭棠,又指了指铜铃,然后指向北方——那是他们来的方向,也是铜铃上星图可能指向的、更遥远的北方。

林昭棠心中一动。他认识这铜铃?或者,认识这铜铃所代表的文明?

她无法用语言询问,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土着首领若有所思,然后,他做了一个令林昭棠意想不到的动作。他走到那眼生命之泉旁,用一个打磨光滑的椰子壳,舀起一捧清澈的泉水,然后走到林昭棠面前,将泉水缓缓地、庄重地,浇灌在她身旁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不知名的植物嫩芽周围。

他用动作,表达了他的理解与祝福:

无论来自何方,携带着怎样的文明印记,在这片天地之间,都如同这株幼苗,需要扎根,需要汲取甘泉,才能生长。

林昭棠看着那株在泉水滋润下、在篝火映照中微微颤动的嫩芽,又看了看怀中玩弄着铜铃的阿海。

铜铃代表着来自远方的、理性的星火。

泉水代表着脚下土地的、生命的滋养。

阿海,这个连接着过去与未来、北方与南洋的孩子,就是那棵需要同时接纳星火与泉水,才能茁壮成长的——新的根。

她抬起头,望向星空。南洋的星空,与铜铃投射的星图、与吴伯《更路簿》的记载,依旧存在着差异,却又仿佛指向同一个、浩瀚而规律的宇宙。

探索,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她将带着对“刍狗”身份的清醒认知,和对这广阔天地间无数“规律”的敬畏,重新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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