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炮火(2 / 2)
那士兵被她的眼神慑了一下,骂了一句,转而用枪托狠狠砸在旁边一个试图反抗的土着青年头上,青年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最终,所有幸存者,包括林昭棠一行人和大部分土着,都被用绳索拴在一起,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押上了那几艘武装桨帆船阴暗潮湿的底舱。吴伯因为年老体弱,在被推搡上船时差点摔倒,是石头拼命扶住了他。
“破浪号”,那艘承载着他们希望、尚未完全修复的小船,被西班牙士兵轻易地拖到深水区,浇上火油,点燃。冲天的火光映照着碧海白沙,像一场嘲弄的献祭,宣告着他们短暂自由的终结。
四、船舱夜话
桨帆船的底舱,拥挤、闷热、散发着恶臭。挤满了惊恐无助的俘虏,绝望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在黑暗中回荡。
林昭棠靠在一个冰冷的木桶旁,怀里的阿海终于睡着了,但睡梦中仍不时惊悸。石头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围坐在她身边,个个面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后怕。
“这些天杀的番鬼!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石头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我们怎么办?他们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另一个年轻人声音颤抖。
“去做苦工?还是……卖掉?”有人绝望地猜测。
林昭棠沉默着。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沙滩上那血腥的一幕,回放着西班牙军官那冷漠的眼神,回放着“破浪号”燃烧的火焰。一种比面对台风和黑潮时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无情的自然规律,而是掌握了更强大力量、且同样无情的同类。
她想起了陈怀安在冰湖旁,面对愚昧的村民,掷石问天的决绝。
可此刻,她面对的,是拥有火炮和火枪的军队。个人的勇武,在钢铁与火药面前,渺小得可笑。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从望潮村逃出,穿越黑潮,抵达南洋,最终却沦为异邦人的奴隶?
他们这些“刍狗”,终究逃不脱被更强大的力量随意摆布的命运?
五、铃·谣·魂
就在绝望如同舱底的海水,快要将所有人淹没时,怀中的阿海,忽然在睡梦中,再次无意识地哼唱起来。
依旧是那首北方的童谣。
但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微弱,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黑暗的清晰。或许是在这极致的恐惧和压抑下,某种潜藏于血脉深处的东西被激发了。
“春~风~吹~呀~绿~禾~苗……”
稚嫩的、带着睡意的歌声,在充满痛苦呻吟的底舱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刺耳。
周围的哭泣和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望潮村的渔民,甚至一些靠近的、听不懂歌词但能感受到旋律的土着,都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那歌声,唱的不是眼前的苦难,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它唱的是春风,是禾苗,是土地,是收获,是希望。
是生活本身最朴素、最坚韧的延续。
在这异国的囚船上,在这通往未知奴役命运的航程中,一个来自遥远北方的、关于农耕文明的古老歌谣,由一个身世成谜的婴儿唱出,仿佛一道微光,刺破了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厚重的绝望阴云。
林昭棠听着这歌声,看着阿海在睡梦中依然微微翕动的小嘴,看着周围同伴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混杂着悲伤与不屈的光芒,她忽然明白了。
炮火可以摧毁家园,武力可以奴役身体。
但有些东西,是炮火和奴役无法彻底磨灭的。
比如,血脉里的记忆。
比如,文明的火种。
比如,生命本身,那在绝境中依然要吟唱的、倔强的魂。
她轻轻拍着阿海,低声和着那童谣的调子,目光穿过船舱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光柱,投向不可知的未来。
铜铃还在。
童谣还在。
求生的意志,也还在。
那么,希望,就还未断绝。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