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家（2 / 2）

祈夭顺从地垂头，跟着工作人员弯弯绕绕走进拍卖场后台，他面上无喜无悲，直到一个精致的金笼撞进视线。

工作人员呵令：“进去。”

祈夭转头望，那瞳仁又大又蓝，湿漉漉挂着水。

工作人员心里一颤，语气稍软，“你进去吧，自己扣上扣。配合一点，别等他们过来粗暴对你。进去睡一觉，醒过来时就什么都好了。”

祈夭唇瓣翕动：“真的吗？”

那人昂首挺胸，“当然！待会儿我会让人把你搁进安全系数最高的区域，你放心吧。”

祈夭颇为信任地露出一丝浅笑，又想起什么，眉头一蹙，恢复麻木的表情，擡腿迈上金笼。

在工作人员千丝万缕怜爱的目光中，祈夭先捡起最短的两条金链扣上脚踝，接着是手腕，最后是脖颈。

他想趴下，脖上的金环却扽得生疼，片刻间就勒出些红印。祈夭仰着修长的脖子，眼角呛泪，睫毛轻颤，白发无力地搭在肩头。

像只任人宰割的白鹅。

“我的问题，之前没注意到链子这么短…”工作人员实在于心不忍，下决心补救般开口，“不过这是板上钉钉的要求，我不可能给你放宽。要不我带你去AQ-011旁边吧？它会跳舞，让它给你跳一会儿，省得你无聊。”

祈夭乖顺点头，双眼懵懂，似乎没太懂他在说什么。等工作人员行至自己身后，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精明。

AQ-011，这次拍卖会的压轴卖品，骨夫人最新的得意大作。

欣赏跳舞表演倒是其次，如果可以的话，能跟那仿生人聊上两句是最好的。

笼子底下四只小滑轮自动转动，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驶入幽暗处。他首先听到呼呼的风声，然后是极有节奏的脚步点地声，工作人员顺路按开房间内大灯的开关，阴翳瞬间被光芒取代。

厚重的玻璃舱体内，精灵般雌雄莫辨的人正一轮轮转着圈。

见到来人，它停下，微微躬身以示意。

“继续吧，011，继续练舞吧，不用在意我们。”工作人员向其致意，随即转头看祈夭，想让他放宽心，“我要去忙了，你在这乖乖不惹事，应该会有个好去处的。”

祈夭点头，身后的链子铿铿作响。

那人走后，AQ-011继续转动，似乎的确没有被突来的不速之客打扰。

第四十三圈，祈夭开口：“听得见我说话吗？”

AQ-011身形变换，伸展手臂，交替指向玻璃舱右下角蜂窝般的小孔。

“怎么称呼？”

“AQ-011。”

“骨夫人没给你起名字吗？”

它这才停止旋转，原地立定，岿然如松。011没有人类的眩晕后遗症，却还是晕头似的想了一会儿，摇头答：“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我是要被卖掉的。”

“听说你是她最得意的作品，这都不配有个名字？”

“不知道。”011看上去有点抗拒，“别再问这种问题，我没有被安装太多芯片，并不能像人类一样面面俱到地思考。如果你想看什么舞蹈，直接说名字就好。”

他说罢就开始演示：“这是阿列曼娜步…右陀螺转步…这是纽约步…定点转步……”

“我对舞蹈也不太了解。”祈夭适时打断，友善地笑着，温柔道，“这样，你随意跳一段吧，骨夫人最喜欢哪一段？”

“她并没有展现出明显的偏好，但她的确要求我熟练掌握一支舞。”011靠着玻璃板，手指一戳一戳，留不下指纹，“她说我未来的主人会喜欢。”

“未来的主人？你…”祈夭改了主语，“我们不是要被拍卖吗？”

就连祈夭也不能保证自己会百分之百落到骨夫人手里，011怎么能提前知道最终的得主。

011又摇头，不解释，似乎只醉心于舞蹈，“

它又在狭小的玻璃舱中开始转动，衣袂飞舞，祈夭再看清它的脸时，011已经完全换了一种神态。

眉毛上挑，神采飞扬，像是看见了梦中千呼万唤无数次的情人。

它兴奋地向外打手势，玻璃板上映出一双雪白的臂膀，不紧不慢做着相同的动作。它动情的眼神鼓动它张开双臂去拥抱什么，一阵大幅度地摆荡，捞起满怀的空气，甜滋滋地笑。

它不停地旋转，蹬腿，旋转，世界跟着颠三倒四，只有一处不变——他永远留头向那正对祈夭的玻璃。

眉眼中充盈着的爱意愈发浓烈。

随着时间推移，011开始碰壁。祈夭确信这是它有意为之，它截止目前的旋转时长还没到一开始的一半。

先是食指的一个关节，然后是整个指头，然后是手掌、小臂……人体部位乒乒乓乓撞上玻璃，被折弯，刺耳的响声在房间内不断回放。

祈夭不理解这种行为，但不可置否，011机械般重复的动作确实有股怪异的美感，就像生命跃迁于无由的亢奋与极致的悲伤之间，超脱不出轮回。

祈夭下意识夹紧小臂按下鸡皮疙瘩，锁链碰撞得叮当作响，但远不及011那边频繁。

一次次玻璃与关节处的撞击后，011的目光变得惊异，难以置信，紧接着是难以遏制的愤怒，最终它像被困在屋内的无知鸟儿一样“哐”一声撞上玻璃！

金链跟着祈夭一哆嗦！

对面，舞蹈以倒地不起的绝望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