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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鸣玉(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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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鸣玉(7)

大概是宿醉的缘故, 清早徐闻朝睡醒之后,浑身都如同散了架,连擡手动胳膊都酸, 昨夜跌下床榻时磕痛的膝盖更是疼得钻心。

叩门声响起, 他知晓是来送洗漱热水的侍女。

在旁人府中做客暂居, 哪里好怠慢人家?想到这里, 徐闻朝顾不上疼, 撑着床褥便起了身。

“公子。”

侍女福身行礼, 把洗漱沐发要用的用具一一摆好。

因为嗅到了酒气, 侍女停顿了片刻, 转身便将熏香点了起来。看到这样的举动,徐闻朝便明白自己实在是不像话, 越发的懊恼起来。

简单的洗漱过后, 他只吃了盏解酒茶, 用以缓解酒后的头痛。

茶没用尽,他仰面却看到天边飞来一只鸽子, 是特意养来传信的鸽子。

徐闻朝本未在意,谁知那只鸽子却没飞向主家,更不是郁微的住处, 而是朝江砚行的住处飞去了。

连州与曲平有千里之遥t, 即便是要传递书信, 也是由人亲自送来。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必须知会江砚行, 府中的下人也会帮忙,断然用不上鸽子。

唯一说得通的, 便是江砚行在连州养了查探消息的探子。

除此以外, 再无可解释的原由。

徐闻朝咽下了微苦的茶,搁下茶盏, 随意披了件短衫便出了门去。

同是崔府的来客,徐闻朝与江砚行的住处的毗邻的,连回廊都是相连的,找起来并不算麻烦。

徐闻朝躲在石墙之后,看着那只鸽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江砚行的窗边。

动静不小,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见那扇窗子被江砚行支开了。

风袭入怀中的那一瞬,江砚行连声咳了一会儿,半晌后,他将视线瞥向那只鸽子,缓慢地从它足间解下布条。

他手捧着鸽子放它飞回,将手中的布条揉皱,走到烛台之前准备烧毁。

“慢着。”

徐闻朝从墙后走了出来。

闻声,江砚行顿步,扫了一眼身后:“怎么?”

他虽不认为徐闻朝是闲来无事晃悠到他窗外的,却也对徐闻朝一大清早来此的原由不感兴趣。

徐闻朝毫不客气地发话:“布条拿来。”

听到这里,江砚行哼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回来:“这倒有意思了,为何要给你?”

门没开,两人只是隔着这扇窗。

徐闻朝眼睁睁地看着江砚行走了回去,微微擡手,布条的一角挨到了火苗,不多时便燃成了灰烬。

做完这些,江砚行从容关窗,却被徐闻朝用力撑了窗子。

他无奈道:“徐小公子若是还未醒酒,就再回去歇会儿,在我这儿胡搅蛮缠做什么?”

“并非胡搅蛮缠!”

徐闻朝深吸了一口气平息怒气,道,“江砚行,你伪作倾慕殿下留在连州,实则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不觉得自己卑劣吗?”

风有些凉,江砚行拢紧披着的外衣,不咸不淡地笑一声:“何以见得?”

徐闻朝道:“你是江家人,还是新帝的老师,如今京中仍尊你为帝师。分明来连州这么久,却从不劝说殿下,反而百般挑唆她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你的不轨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我本只是心生疑虑,今日见到鸽子,却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徐闻朝问:“你难道要说,这鸽子是从京中或曲平飞来的,不是你在连州安插的探子和内应吗?”

江砚行轻叹:“鸽子是阿微的。她说碣水事忙,今夜便不回来了,不必留她的饭。天还没亮阿微便出门了……徐小公子,不是谁都能有闲情逸致睡到日上三竿的。”

一口一个阿微,言语亲昵。

这种不经意中透出的与旁人无关的私语,似乎是知晓徐闻朝不爱听什么,故而刻意为之。

才说完,江砚行又想起了什么,擡眼看向他:“我确是江家人,但你不觉得,你作为陈太后的侄儿,比我更值得怀疑吗?我不劝说,是因为我觉得不值,我不喜欢别人施舍,阿微更是如此……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在连州的确有探子。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若连这点筹码都没有,早就死一万次了。那你以为我这个江公子江太傅,是怎么坐到这个位子的?”

江砚行面上带着病容的苍白,加之神色冷淡,看着更像是游刃有余,什么都不入心。

说话时眉梢轻微上扬,语声却温和平缓,和寻常讲学时并无两样。

同窗多年,徐闻朝从未听过江砚行一口气说这般多的话。

偏生这些话又字字诛心。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该相信永王还是江砚行。

他问:“你如何证明所言非虚?”

江砚行双手撑在窗棱处,唇角轻扬:“我做事,不需要向你交代,何况你还不是驸马。你信与不信,不重要。”

音落,窗扇被他果决而干脆地合上了。

*

从西侧淮明往连州来的百里路途中,多山多水,崎岖难行。其中要紧的关隘甚多,连州与闵州更是被山势包围。

连州因被群山环绕,故而易守难攻。

十月初三,汤愈大军已经顺碣水而下,在其余州府的帮携下势如破竹,顺利抵达连州城外。

大军人数不多,只有不足两万人众。

可崔纭腹背受敌的情况之下,却再拨不出兵力与这汤愈相抗,一时僵持。

因为大军的缘故,瑞王送往连州来的粮草无法入城,百姓尚有活路,只是数万大军却只能勒紧裤带空着肚子忍耐。

暴雨将至,入夜后甚冷。

汤愈大军驻扎的帐子就在碣水畔,晚来风急,水汽又丰沛导致木柴潮湿,篝火无法引燃,兵士便只能勉强在帐中燃烛。火苗暗淡无力,在冷夜中摇摇欲坠。

多年不曾亲征沙场,汤愈年事已高,身子骨虽还硬朗,但着实畏寒。

他手捧着部下送进帐子中的稀薄的汤,指骨缓缓被暖热,低头还没尝上一口,便听人说碣水畔来了一队精兵。

“多少人?”

“不足十人。”

“只有不足十人?”

汤愈听到这儿,倒是困惑了。

大军围困连州,崔纭如今分身乏术才对。他想过会有人来谈和,却不曾想来者只有几人。

若非有足够的胆魄,想来谁也不敢与昔日平定天下的悍将汤愈耍什么把戏。

汤愈搁下碗盏,悄然握上剑鞘,沉声道:“请来人入帐一叙。”

与他所思不同,来人不是崔纭,亦非连州军中的将军。

是一个女子。

她孤身入帐,连随从都没带。入内之后,她自顾解了披风,身穿的还是一身绀青色的广袖衣裙。模样瞧着沉稳宁静,波澜不惊。

孤身入敌营,却又是这副打扮。汤愈知晓,她这是打心底的轻蔑,压根没将这两万大军看在眼里。

见她不行礼,汤愈蹙眉:“你是?”

“大辰长公主,宜华。”

“宜……”

剩下的那个字被汤愈生生咽了回去。

昔日这位公主一直丢失,寻回之后更没在宫中停留过久便被遣去连州,汤愈的确从未亲眼见过。

此一见,却觉那些关于长公主如何貌美的传闻实在非虚。虽说生了这样一副姿容,可她周身迫人的凌厉却又让人不敢冒犯。

半晌后,汤愈这才从虎皮软座上起身,慢慢地近前来,拇指却始终未从剑柄上离开。

他看了郁微一会儿,才道:“殿下今日孤身前来,倒有几分你母后的风范了。”

郁微挑眉:“哦,汤将军与本宫的母后相熟吗?”

汤愈笑了一声:“当年先帝还是太子时,曾在战败之后被敌军抓去。大军压境,是你的母后出计策斡旋。也是因此,先帝属意于你的母后,以太子妃之位求娶。”

后面的事,即便汤愈不说,郁微亦有所耳闻。

因她的母后出身微寒,担不得太子妃之位,当时的帝后便迫使太子再娶汝安陈氏之女。再后来,长女走失,帝后之心不再如旧,那些曾经也便无人再提及。

如今听在耳中,郁微却只替自己的母后觉得寒心。这么多年的扶携,换来的却是多年的疏离,以及夫君驾崩之后,自己的居无定所,处处所受之威胁。

“这么说来,将军甚是敬佩于她?”

“是。”

郁微轻笑一声:“看来汤大将军的敬佩也不值什么钱。如今新帝登基永王摄政,本宫的母后与妹妹受人挟制,连大将军也助纣为虐,出兵意图逼死她的女儿。”

汤愈笑了,转身在虎皮矮座上坐下,坦然道:“一码归一码,你在这儿与老夫打感情牌也无用。有你这样不顾大局的女儿,才是她的孽。你若心中有她分毫,当日便做不出闯出皇城的荒谬之事。先帝驾崩,你甚至不在宫中服丧,不忠不孝,哪一点亏说了你?”

事出之时,汤愈在淮明而非京城,并不知事情的真相。当日的前因后果,必是永王空口说起,而汤愈出于对旧主的信任,定不会怀疑分毫。

如此,即便郁微解释,汤愈也未必会信,反而要加她一条满嘴谎言的不义之罪。

“有饭吃吗?”

郁微落座,低头整理着衣袖。

汤愈狐疑地看她,没想到这样的生死之际,她竟还有心思用饭。

饭菜呈上来之后,汤愈看着郁微缓慢地饮着汤,问:“殿下不怕有毒?”

郁微的拇指轻轻滑过碗沿,若有所思道:“你敢吗?永王没说要我的命吧?他不是傻子,知道我若死了,他会面临何种境地。”

“你很有信心?”

郁微扬眉,轻快地应了一声:“汤大将军是早就算到近几日城中缺粮,所以趁机将瑞王的送粮人马拦在城外t的吧……你的意思,应该是想将连州困到粮绝,然后由我出面求和,你好将我押送回京。若是这样的话,往后的几日我应该还要跟着挨饿,那今日多吃一些好的,想来也不为过?”

汤愈并不了解郁微,自然也不能明白她此举的意思,只是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若是郁微没有后手,怎会敢孤身来此?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合情理的。

果不其然,帐帘被挑开,一人身着铠甲匆匆而入,禀报:“回将军,山两侧埋伏了人马!均备火矢!”

“郁微,你!”

汤愈愤而拍桌。

而郁微却仍旧不紧不慢地用勺子舀了羹汤,甚至还斟了茶解腻,好似没听到这呵责一般。

吃饱喝足,郁微以绢帕擦了唇角,这才笑着看了回来:“汤大将军难不成以为,你的这点人能轻而易举拿下连州吧?你有所不知,碣水饮过的人血,比这淮明军的人数还要多。”

汤愈被她这目中无人的模样气笑,反问:“别忘了,你还在老夫的营帐之中,就不怕死吗?”

“怕就不来了。”

郁微缓慢地擡眸,“本宫亲自来此,也是很有诚意了,所提条件你若答应,我们相安无事。若是不答应……那就同归于尽。”

最后四个字说得那般轻,却又有千钧之力使人毛骨悚然。

汤愈万万没料到,这位长公主模样生得婉约漂亮,骨子里却是个疯子,被她咬上一口,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听到这样的威胁之言,来禀报的那个副将握了剑,道:“将军!前日属下去杀那帮修堤之人便说过了,应当一鼓作气攻进连州城,而非今日被这祸国妖女威胁!今日属下便要替将军……”

话还没说完,他的脖颈却被一柄锋利而快的短刀割过,几乎是在一瞬间,血水溅湿了郁微的衣袂。

郁微低头用衣角擦着刀锋上的血渍,从容地将短刀收回袖中,低头看着这个尚未来得及合眼的副将,道:“原来是你杀了他们,那就由你偿命吧。”

杀了修堤之人,占领碣水。

这些都是汤愈大军在郁微回府之后做下的。

若非气极,郁微或许会更隐忍,慢慢与汤愈周旋。总之不会在这种时候直接和汤愈撕破脸面。

她的刀太快,待汤愈反应过来时,那个副将已经倒地而死。

“你,放肆!这里是我汤愈大军,你怎敢擅杀!”

郁微嗯了一声,轻声道:“这里还是连州呢,谁是欺人太甚逼人出此下策的那个,大将军不知吗?我说了,我不怕死,就怕没有死得其所。若是能和声名赫赫的汤愈一同死,值了。”

汤愈的拳头攥紧,半晌后又松开,凝神一笑,问:“说吧,你的条件。”

郁微道:“很简单。退兵五十里,不再拦连州的粮食。兵家征战,不伤百姓。”

“就这样?”

“就这样。你是奉朝廷之命前来的,若是让你退兵,你也绝不肯。但我只要你给连州一丝喘息的机会。毕竟你知道,如今海患有多严重,永王一边需要崔纭守住这条线,一边又要你来征伐。究竟谁是祸国殃民的那个,大将军心中有数。”

这一番话,倒让汤愈对郁微刮目相看。

连州军的人埋伏在山侧,火矢一发,两万大军皆会无葬身之地。她完全没必要以身入局,只换取这样微薄的条件。

除非,她并不想这般开战,并不想真的坐实大辰祸水的这个名声。

汤愈道:“好,答应你。但我不明白,你所求为何?”

“平乱事,诛奸邪。大将军,你是那个奸邪吗?”

汤愈用鼻音嗤笑:“老夫为大辰征战,南来北往多年,先帝亲封的淮明国公,倒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话来评判老夫。”

郁微问:“那将军可知碣水之堤被永王之人故意毁塌,而秋后将有暴雨,一场洪水,黎民百姓一年辛苦皆付之东流。崔纭已经这般焦头烂额,仍旧不忘此事,分出精力来做这件事。”

“而大将军倒好,为了围困连州,将修堤之人悉数斩杀,何等的残忍,这还不是奸邪吗?有什么本事,战场上见真章,夜袭无辜之人,算什么好汉?国公,不过如此。”

汤愈属实无话可说。

堤坝之事他并不知悉,夜袭之事也并非是他的授意。

方才那个被郁微所杀的副将,正是永王的人。此人为了能尽快占领碣水,未经过汤愈同意,便已经这般做了。

可这些人毕竟是淮明军中人,做下此事他身为统帅自然有着推不掉的责任。

见他不解释,郁微才道:“不想被人往万劫不复中拖拽,就得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打算做什么。”

*

郁微回房便随手脱掉了被泥水浸泡湿了的鞋袜。

正打算点灯时,却隐约感受到有人正在房中。

隔着座屏,还能看到江砚行的身形,他坐在太师椅中,整个人陷进柔软的盖毯之中,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心下一动,郁微凑过去碰他的碎发,谁知他却先一步睁开了眼,避开了。

属实恃宠而骄,今日倒生起闷气,连碰都不许碰了。

说是碣水事忙,郁微有两日都没回府上。

她正在思忖着如何编谎话糊弄过去,谁知却被他抚上了侧脸,问:“为何不告诉我?”

“什么没告诉你?”

郁微故作糊涂听不懂。

“血水都没干,味道呛人,还说不知道?”

郁微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因杀了那个副将,溅上了颇多血渍。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急着回来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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