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供奉(2 / 2)
久居深宫的胡太妃正在晾晒头发,如如乖巧上前替她抚顺秀发,做得比宫人更加细致。她跪在胡太妃跟前,仰着头看母亲不老的容颜,她没有一丝皱纹、一根白发,保养得令其余太妃既羡且妒。
“听说奴奴这些日子在做女红?”胡太妃半躺在竹靠上,慢声细语。
奴奴是如如的小名,现今只有母亲这么叫她。
如如脸颊一红,蚊子般“嗯”了一声。
胡太妃侧身朝外,一双杏眼与如如极为相似。如如尚未长开,只继承了母亲三分容貌,同样一双杏眼在胡太妃脸上是春山含情、秋水潋滟,而在如如稚气未脱略带婴儿肥的脸上,则是秋水无尘、娇憨俏丽。
胡太妃极少传授女儿一些道理,此时或许心情惬意,流露出了几分母爱:“奴奴是金枝玉叶,女红稍微涉及一些便足够,用不着埋头苦学。你也长大了,该学些其他本事了。”
母亲的言谈与嬷嬷们都不同,如如困惑道:“母亲,那奴奴该学什么?”
胡太妃拧了拧她肉嘟嘟的脸颊:“学会控制饮食,注意身段,当然,还要学会诵一些经文。”
如如泄气,这几样都是她不喜欢的。她的日子过得乏味,吃是少有的喜好之一,自然从不在意身段。
魏国崇佛,胡太妃早年入佛寺为尼,精研佛法,深通佛经义理,被宣召入宫为先帝讲道,从而获幸,诞下皇子。这番经历让她更加尊崇佛法,甚至为女儿取名如如,便是出自佛经,“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可惜如如并未继承佛家慧根,念诵经文是她最头疼的事。
胡太妃深知女儿脾性,叹口气揉揉太阳穴:“好了,你去吧,我近来身体不适,待太后回宫,你记着替我向太后问安。”
如如答应一声,忙不迭从母亲身边逃走。
太后高氏在别苑住了些时日,不放心朝政与后宫诸事,遂又移驾回了宫。
如如挑了众太妃差不多问安完毕的时机,才郑重其事地到太后寝宫外拜见,就在她等待太后传召时,熟悉的琵琶声自重帷传来。如如精神振奋,原来桑伶洲也在!太后刚回宫便召了桑供奉侍乐,可见他深得太后青睐。如如下意识替他感到高兴,哪怕她自己被隔绝在重幕外。
她侧着耳朵用心捕捉断断续续的乐声,忽然极不协调的刺耳声响中断了琵琶声,似是瓷器碎裂的动静。难道是桑伶洲不小心打碎了东西?如如忐忑又焦躁,忽又安慰自己,或许里面的并不是桑伶洲。
宫女们却都恍若不闻,静默地守在外面,与如如的焦灼形成鲜明对照。
终于,重帷掀开,怀抱琵琶的男子走了出来,如如热血上涌,竟然真是桑伶洲。琵琶供奉的步态有些不同往常,如如陡然看清,桑伶洲的额角破了,在往外渗血。她心中一沉,慌乱地迎上前去:“桑供奉,你受伤了!”
他脚步未停,冷然瞥了她一眼,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如如更急了:“你……你在流血……”
桑伶洲对什么都不理睬,衣袍拖曳在地上,步步行去,走出寝宫。如如忘了自己是来给太后问安的,她脑子里乱糟糟,呆了一阵,拔腿追了出去。乐府供奉傲然不屈的身姿在台阶上踉跄,如如奔跑如风,一把搀扶住他,惊愕望见他额角的血流进了眼睛,染红了轮廓分明的半边面颊,所以看不见路?
如如不得不承认,她把他当做心中的神祇,他纤尘不染,洁白无瑕,可是现在他血污覆面,她的神祇被玷污,心中无比刺痛,说话带了哭腔:“你流了好多血,我带你去洗洗。”
桑伶洲不再倨傲,或许傲气已然随着血流渐渐逝去,竟然顺从地跟着她的牵扯,到一处井旁。如如扶他坐在井边,手忙脚乱打了晃晃****的半桶水上来,掏出手绢浸湿,拧干,小心谨慎地给他止血,揩拭眼睛、额角与脸颊。他的血染红了半桶水,如如泼掉血水,重新打来新水,直至将他清理洁净。整个过程,他都任由她折腾,不言不动。
如如把自己弄得湿透,红扑扑的脸上混着汗水,累得气喘吁吁,直接坐到地上,替他担忧不已:“桑供奉,你得罪太后娘娘了?”
石雕般的桑伶洲忽然动了,转过头,看着她,突兀地问:“你怕我会死么?”
如如一愣:“你不会死。”她的神祇,永生不死。
他发出冷笑:“太后一道旨意,我便会身首异处。”
如如害怕地攀住他手臂:“那你不要忤逆太后,她要听琵琶,你就弹给她听。”
桑伶洲对着赤子之心的公主,无端生出烦闷。生长在深宫的公主,竟然丝毫不知深宫险恶。嘲弄的言辞积到唇边,终究没有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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