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起点,也是终点(1 / 2)
梦想和现实其实很容易分辨的,比如母老虎变成小白兔只有梦里才会出现,小白兔变成母老虎则标志着梦醒时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确实是在淤泥里,手里还捏着半块烧焦的马肉。朱菱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也故作镇定地看她,很快,我诧异地发觉,之前对她相貌的看法完全错的离谱,我原来以为她长得像婉豆,可明明一个瓜子脸,一个方脸,一个纤细,一个健壮,从头看到脚,连一根毛也没有相似之处。
朱菱捏着下巴:“我不像那个姑娘了,是不是?”
“你……”
“她很美吧?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朱菱笑笑,低声说,“在青荻野上,我能让你看见你最想看见的东西,还有你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如果这也是灵力,那么真是种可怕的灵力。
朱菱本来是要接着说点什么的,可是一低头,眼光粘在我的胸口上。我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胸膛正中略略凸显着一个鲜红的、几欲燃烧的闪电纹身,这正是司空家族的不二家徽。我伸手,扯扯衣服盖住了这个纹身,该来的,都来了。
“我刚才看见的……那是你的力量?”我问。
“乐府少君的。”她狡黠反问,指着我的胸口,“这个呢?这是你的力量?怎么用?”
我笑了笑:“你很好奇?”
“没有人不好奇吧……”她不仅仅是好奇,可能还有点儿害怕。
“朱菱,我想问你,如果需要,你可以不做祭司么?”我抬头,看着她,“或许陈家人真的有办法在这片地上种出粮食,但很可惜,我不姓陈。你问我的那些问题,我一个都没法回答,但是你说不定有办法,你熟悉这儿,也熟悉他们。如果我给你权力——别笑,我说真的——如果我给你权力,你会做什么?”
“没有更好的想法,如果是全部军供,或许会提高配给;要不然,就放开这些外来的商贩……”朱菱犹豫,“都不好,青荻野是种青荻的,既不是军营,也不像个市集,而且长途跋涉过来,即使卖出十倍的价钱,那些人的得利其实也不高。”
“那么大家怎么想?”
“这对你们不重要。”朱菱把“你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喂,这就不好了吧?”我按了按胸口,“是你说过的,司空家的王八蛋不出头看一眼,现在我出头啦,你又不肯帮忙。”
朱菱点点头:“好啊,大家想的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开木兰江的江防,东相就在南边,什么都有,半天就可以来回——你们肯吗?”
我摇头,轻声:“这不可能。”
“是啊,我知道,就算这些人死完了再换一批,也比把青荻野让给姓陆的强。”朱菱笑,“对吧?”
“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们的?”
朱菱不说。
“好……那,我要来这里,是谁告诉你的?”我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免得她乱动引起别人侧目,“这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朱菱抬头,眼里要射出箭来。
那些“士兵”按着腰刀跑过去劫掠货车的时候,其实身份就已经昭然若揭了,如果是耶雄在场,他可能一口就能报出他们的来历。我没上过战场,可是列缺城是将都,我姓司空,对于和我一起长大的每个人来说,分辨训练有素的士兵和普通老百姓,就像是分辨夏天和冬天一样纯属本能。当婉豆不再占据我的整个脑子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明明白白浮现出来——有点东西在针对我。我不怀疑朱菱,她不会功夫,灵力也是几乎不能伤人的那一种,最重要的是,我虽然不会弹奏,可我深信音乐不会骗人,阴险者无路如何都弹不出那么纯净的曲子。
“朱菱,我不知道我看见的那些你看见没有……不是不是,把洗澡那一段跳掉,我说的是下一段……”我看见她几乎要抬手给我一耳光,忙说,“说真的,杀掉我不难,我也不怕,可那之后,这里谁都活不下去。你别急,我不是在吓唬你,我是在告诉你,你是个祭司,你本来不应该管人间事,这些麻烦和你本来没有关系,可你管了,你动心了,不要告诉我你动心是为了挑起来另一场战争。”
她目光不那么尖锐了,但还是防备:“你……你是终于承认,你是司空家的一分子了?”
“是啊,可我在不承认的时候,也没有人换种眼光看我。”我声音很低很低,“我知道,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是不再生产青荻,不再打仗,可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就算是司空家的人死光了,该继续的一样会继续。我喜欢陈家,以前、现在和以后都会喜欢,可是朱菱,你身后的这票人……应该和陆家才有关系吧?”
“还真是姓氏决定立场呢。”朱菱笑笑,可声音也压得很低,“你凭什么猜他们想投奔青城,为什么青荻野不能学有穷山?再说投奔青城有什么错,你一天前自己还想去呢。”
“因为有穷山有一座大山,他们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有穷山还有个豹子王,只要不出山,没人想和他动手。是的,我昨天是还想要去青城,但那是错的,我没法不看自己的问题所在,就去学别人的解决之道。”我在尽全力把朱菱拉到我这边来,我没法告诉她,如果是我大哥来解决这件事,就凭着这些人冒充驻军这一条,就已经可以把不够忠心的青荻野血洗一遍了。我默默回忆着大哥教给我的咒语,我血液之中的某些力量在慢慢开启。我盯着朱菱,盗用了大哥当时劝我的原话:“朱菱,请你相信我,这是个请求,也是个命令。”
“脱掉你的鞋子,我带你走。”朱菱下定决心,“你知道柳惊蝉吗?他就在海滩边埋伏着,你遇见的所有占卜者都是他的安排,他要的是你的人。”
柳惊蝉是东相国第一高手,陆展眉的贴身侍卫,我记得大哥他们经产讨论“单挑”,据说论单对单,可能只有长相城里的齐家福和他不相伯仲。我还没有研究出来这个纹身如何发号施令,即使研究出来,现在招呼谁也来不及了。于是我不假思索脱掉鞋子——我们在这边密聊多时热火朝天,那些人看都不看一眼,我一脱鞋,立刻就有个人走过来按着我的肩膀:“还要接着赶路哪,朱姐,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朱菱小手指往地下指了指。
“我不行了,脚掌全破了,痛得要命。”我伸展了一下双膝,把**的双足伸进泥水里,展开双臂打了个哈欠,膝盖一用力,半个小腿没进泥里。
“哎哎,你不要命啦!”那人忙拉我。
我挣扎,手舞足蹈,越陷越深,那人不敢硬拉我,回头大喊同伴送车板过来。我惊慌之下抓着他的脚踝,他连忙放开我的胳膊,但还揪着我的衣裳。他的同伴慢悠悠走过来,在我的左侧放下车板,两人正讨论着是用拔萝卜的办法把我拔出来,还是让我抱着车板滚出来。一个人忽然看见了我的胸口,然后脸色一变,“不对——来人!都过来!”
“走——”朱菱一个鱼跃,扑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整个人压了下去,我的脑袋没入泥水的一刹那,一柄腰刀几乎贴着我的鼻梁扫了过去。
我不能睁眼,不能开口,什么都听不见,胸口闷得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迷迷糊糊的,泥中有一只手拉住了我的手,朱菱的声音不受任何阻碍地传过来,“我们就在这里不动,我在上面做了一点假象,等他们都追远了我们再出去。”
我使劲握她的手以示感激,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像是因为疼痛。
我摇摇她的手,朱菱回答:“不要紧,跳下来的时候腰被撩了一下。”
她说不要紧就不要紧好了,我没有呼吸不畅之虞,又刚刚填饱了肚子,即使等个一两天,也不是难事。可朱菱始终一动不动,也就是说,上面的那票人一直都没有走开——他们是聪明的,无论往哪个方向追,都既不可能追到,追到了也没法下到泥里去捉,唯一的办法就是赌我们没走。
陆展眉抓我干什么呢?带回青城研究,还是当做人质,要挟我大哥点什么?平时考虑这样的问题,我能转着圈儿的想很久,但这一回,不知怎么,有口气就往上冲——我为什么要想他抓我干吗?怎么了?他觉得我能随便欺负?青城这群人还真是吃饱了欠收拾,该给他点颜色,免得他们有事没事的轻举妄动了……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吓了我一大跳,这就是我要的重生么?变成一个我素来厌恶的,嗜血暴力的人?但这念头一冒出来,就野草般地疯长——如果我弄不清楚这世界是怎么运转的,就让它按照我的意愿运转好了。一边是滴血的剑尖,一边是婉豆的微笑,两种力量纠缠在一起,让我想要崩溃,想要跳出泥潭,大吼一声。
我跳不出去,也不应该跳出去——现在我的头顶能感受到热度了,我的头顶离地面至少还有半尺距离,也就是说,上面的人在放火!车里至少带来了四大瓮油,如果全浇在水面上,能放好大一片火,但放火有什么用,又烧不到我们,说不定还会烧到他们自己。
我立刻就知道放火有什么用了,朱菱的手一抖,然后我立马感受到了憋气的难过。朱菱忙又紧紧握住我,那憋闷的感觉立刻消失了。
“那些白花……叫做‘沼泽的呼吸’,是我灵力的来源。糟糕,这样我就撑不了太久了。”朱菱传过来的声音也变得急促,“司空长夜,我相信你了,我会尽力让你离开这儿……万一,万一……请你记得你对我许诺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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