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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歌水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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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涨得势头正旺。

海峡的海路因涨潮变得激流奔涌。

风在后面追赶着。

离开了赤间关海岸的小船,在白色浪花的簇拥下前行着。佐助觉得今天划船划得特别顺,从起起落落的桨中都可以感觉到佐助的热情。

“还有挺长一段距离吧!”

眺望着目的地的武藏说道。

他在船中伸腿而坐。

“照这潮流、风速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到的。”

“是吗?”

“可是——我感觉我们还是出发得晚了。”

“哦——”

“辰时早就过去了。”

“是吗?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到船岛呢?”

“巳时吧。不,得过了巳时了。”

“那正好!”

这一天——

佐佐木小次郎与武藏所仰望的天空晴空万里,一片湛蓝。只有长门山上有几片白云像旗子一样飘动。

可以清晰地望见门司关的町屋和风师山的山峦。

那一带聚集的明明望不到船岛上的情形却不死心的众人,似蚁群般黑压压一片。

“佐助——”

“哎——

“我能拿走这个吗?”

“什么?”

“船底放的破桨。”

“那已是无用之物了,您拿它做什么?”

“正好合手。”

武藏一手拿起桨,眼睛沿手腕水平望去。因为桨上浸着几分水汽,所以感觉很有质感。桨有一端裂开了,所以才会被弃放在小船中。

武藏拔出小刀,将破桨放在膝盖上,心无旁骛地削了起来。

连佐助都止不住地频频回头望向赤间关海滩平家松附近,武藏却丝毫不受牵绊的样子。

难道面临比武的人都是如此无牵无挂吗?从佐助这个町人的角度来看,这未免太无情冷淡了些。

桨终于削好了,武藏掸掉裤子、衣袂上的木屑。

“佐助——”

“有没有什么能穿的衣服了,蓑衣也行。”

“您冷吗?”

“不是,总有浪花溅进来,我想披上。”

“我这儿的甲板下有一件棉衣。”

“是吗,借用一下。”

取出佐助的棉衣,武藏披在身上。

船岛还氤氲在朝雾之中。

武藏取出怀纸,开始做纸捻。捻了不知几十根后,又将它们捻作两根,量了量长度,将它们作为了束和服袖子的带子。

常听人们说捻这带子很难,佐助见武藏却做得如此迅速、漂亮,不由得暗自惊讶加佩服。

武藏为避免身上的带子被打湿,再次披上棉衣。

“那就是船岛吧!”

武藏指着近在眼前的岛影问道。

“不,那是母岛彦岛。船岛再往前一点儿便是。离彦岛东北方向五六町远的像洲般平坦的岛才是船岛。”

“是吗,这附近有好几个岛屿,我还在想到底是哪一个。”

“有六连、蓝岛、白岛等。船岛是其中较小的一个岛。伊崎、彦岛之间,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音渡海峡。”

“西边是丰前的大里海岸吗?”

“是的。”

“我想起来了,这一带的海岸、岛屿是元历时九郎判官殿、平知盛卿等作战的遗址。”

这时说这些好吗?

随着自己所划小船的行进,佐助不由得心气昂扬,心中悸动。

又不是自己比武——佐助对自己说,可是还是不由得紧张。

今天的这场比武事关生死。如今船上乘坐的人还会不会平安无事地与自己一同踏上归程?不会到时只是惨死的尸身吧?

佐助无法预知结果。武藏的姿态依旧淡然。

天空中轻然飘过的一朵白云。

水中飘飘行驶而过的舟中之人。

这两者是如此相似。

佐助无法理解武藏,武藏在这段行程中进入了毫无杂念的境界。

武藏从前在生活中从不知无聊是何滋味,此刻却感到些许无聊。

桨也削过了,纸也捻过了,现在已是无事可做。

视线落在了船外那湛蓝的海水之上,海水是那样深,深不见底。

水是灵动无形的,像是有无穷的生命力。被囚禁于形体中的人无法做到这点。真正的生命有无要在形体消失后才见分晓。

眼前的生死都似泡沫。当这种超然的想法掠过脑际,武藏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不是因为飞溅而来的冰凉的浪花。

而是心虽脱离了生死,肉体却依然在俗界。只觉筋肉绷紧,身心分离。

当筋肉和毛孔忘记生与死时,武藏的脑里便只剩下了水光波影。

“能看到了。”

“哦——终于到了。”

那不是船岛。是彦岛的敕使待海岸。

有三四十名武士聚集在渔村旁的海边,望向大海。

他们都是佐佐木小次郎的门人,其中大半以上是细川家的家臣。

小仓城下一竖起告示牌,这些人便赶在当日禁船前渡海,来到了岛上。

万一严流先生不幸败落,也绝不让武藏活着回去。

他们事先密谋,无视藩内的布令,于两天前登上船岛进行埋伏。

没想到今早长冈佐渡、岩间角兵卫等奉行、警卫藩士登岛后很快发现了他们,训斥了他们一番后将他们赶到了临近的彦岛的敕使待海岸来。

虽按禁令如此处置了他们,可八成的藩士祈祷同藩的佐佐木小次郎能够得胜,所以心里都很同情这些为了师傅出动的门人。

所以,这些藩士履行职责将他们赶到船岛旁的彦岛后就不闻不问了。

等比武结束后,万一佐佐木小次郎战败,总不好让他们在船岛上对付武藏,离开船岛就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了,任他们怎么为师傅佐佐木小次郎报仇雪恨,这都和自己无关了。

这是这些藩士的算盘。

转移到彦岛上的佐佐木小次郎的门人们对同僚的想法心知肚明。他们到处搜集渔村的小舟,在敕使待海岸聚集了十二三艘。

有人站到山上观看比武状况,一旦发现不妙会马上报告状况。然后这三四十人便会分别乘小舟出海,拦住武藏的归路,将他逼到陆路上追杀。还会伺机打翻他的船只,使他葬身海底。

“是武藏吗?”

“是武藏。”

他们相互提醒着,跑上地势稍高的地方,向灿灿地反射着白日阳光的海面凝望。

“今早就不会再有其他船只通行了,一定是武藏的船。”

“他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

“在呆坐呢?”

“sp;“快做好准备。”

“监看的人上山了吗?”

“上山了,放心吧!”

“我们去船那边吧!”

为了能随时切断缆绳,三四十人蜂拥向各自的船边躲了起来。

船上还各放了一把长枪。这些人的装束比佐佐木小次郎和武藏还要庄重。

另一个方向。

看到武藏了!

不只在彦岛,船岛那里的人们也同时在声传。

海浪声、松林声、杂木、竹涛声夹杂在一起,整个岛屿从今早起一直静得像没来过人似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口口声传的看到武藏了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从长门领山铺展过来的白云刚好挡住正空的太阳,当岛暗下去,树木、竹林的窸窣声也蒙上了灰蒙蒙的影子,瞬时,阳光再次变强。

这座岛即使从近处看也是非常狭小。

北边有些稍高的丘陵,长着很多松树。再往南,平地渐渐变为浅滩冲入海面。

从丘陵旁的平地到海岸便是今天的比武场。

奉行以下到杂役在离开海岸有段距离的地方将幕布绕在树与树之间,悄声等待。因佐佐木小次郎是有藩籍者,武藏是流浪武士,所以才围上幕布,以免在阵容上震慑到对方。

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一刻多了。

急船也派出过两趟前去催促了,大家在肃静中难免急躁、反感。

“武藏先生!看到了。”

岸边的藩士大叫着朝远处有长凳和幕布的方向跑去。

“来了吗?”

岩间角兵卫从长凳上站起身。

他和长冈佐渡都是被派来做见证人的,他今天并不是站在武藏的对立面上的。

不过言情举止之间那份敌对之情自然流露出来。

他身旁的随从、部下也都是同样神色,一起站起身。

“哦!是那艘小船。”

角兵卫作为藩内官员马上意识到自己这边的失态。

“都别乱。”

训诫过周围的人后,角兵卫稳稳坐下。静静斜眼瞟向佐佐木小次郎所在的那边。

不见佐佐木小次郎的踪影,只见四五棵山桃树间张开的带有龙胆纹样的帷幕。

幕角处放着一个带有青竹柄勺子的手提桶。很早便到了岛上的佐佐木小次郎在等迟到对手时,曾在桶边喝水,然后在幕阴下休息,这会儿他却不在那儿了。

幕布旁土坡的对面位置便是长冈佐渡的位置。

数名警卫和作为他的下属、随从的伊织候在一旁。

随着——武藏先生!看到了。——这声叫喊,有人从海岸处跑了过来,进入到警卫之中。伊织的脸、嘴唇也随之变得苍白。

一直正视未动的佐渡微微侧头望着伊织的衣袂低声唤道:“伊织——”

“是——”

伊织手扶地面,望向笠形盔下的佐渡。

从脚底到全身颤抖着。

“伊织——”

佐渡盯着他的眼睛。

“好好看看,别光顾着发呆。武藏先生同时也是在拼尽性命给你传授武艺。”

“……”

伊织点点头,眼睛如火炬般望向海岸。

海岸离他们所处之处一町左右。海浪拍击海岸,飞溅的浪花清晰入眼,但因为距离远,那边的人看起来特别小。比武时根本无法看清双方实际的动作。然而其实佐渡让伊织好好看看,并非真是让他看技艺上的一招一式,是为了让他观察人与天地那微妙的一瞬的糅合。另外,让他经历并体验一下这样的场合、气氛,对他日后的成长也是有益的。

草波起伏,青虫跃于其中,纤弱的蝴蝶擦掠而过,不知飞向何方。

“啊——来了。”

伊织也看到了缓缓靠近岸边的小船。时间刚好比规定的时刻晚一刻——大概是巳时下刻(十一时)。

岛内一片寂静,午间的阳光明晃晃地铺满整个海岛。

这时,有人从观战席后边的山丘上下来了,是佐佐木小次郎。看来等得焦急的佐佐木小次郎独自坐在了山丘上。

向左右的观战席行过礼后,佐佐木小次郎静静地踏着青草向海岸走去。

日头已近中午。

浅滩处的波涛变得细小起来,看起来清透淡蓝。

“哪边呢?”

划桨的手慢下来,佐助环顾海岸。

岸上不见人影。

武藏脱掉身上的棉衣说道:“直行——”

船继续行驶着,可是佐助划桨的手怎么也快不起来。岛上太过沉寂,完全不像有人的样子,只听见白头翁高高的啼叫声。

“佐助——”

“哎——”

“这里海真浅啊!”

“到平浅滩了。”

“划时要小心了,别碰到岩石。潮也退了。”

“……?”

佐助只顾得向岛内的草原张望。

能看到棵瘦长的松树。树荫下有猩红色的无袖外褂的衣角在翻飞。

有人过来了!在那儿等着呢。

佐助刚想指向佐佐木小次郎所站的方向,发现武藏也已经注意到了。

武藏抽出夹在衣带中带来的柿漆染的手帕,折了四下,将凌乱在海风中的头发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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