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外族联军(1 / 2)
寇仲在御书房外与徐子陵商谈,说道:“达志那小子呢?一场兄弟,我们好该为他饯行。”
徐子陵道:“让他悄悄离开吧!锋寒和希白去接芭黛儿到兴庆宫。刚才李大哥告诉我,裴寂、王伯当和诸葛德威三人已被拘押,等候发落,杨文干和池生春等则仍没有影踪。”
寇仲皱眉道:“婠婠不会骗我们吧?”
徐子陵摇头道:“她没有骗我们的必要,玉致方面有什么话说?”
寇仲得意道:“我从未想过她可以这般好说话的。我还未有机会说什么一夜恩情,或是慷慨陈情,她竟主动鼓励我纳尚秀芳,当然下不为例。”
徐子陵道:“那真要恭喜你!此正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最好例证。”接着现出凝重神色,说道:“达志离宫前特别提醒我,毕玄和赵德言等人是在清楚建成发动政变的时间后立即离开的。照达志猜估,毕玄等如此急着赶往与颉利会合,是为催促颉利把握长安大乱、军心不稳的时机挥兵来犯。所以颉利的先头部队,大有可能于今明两天任何时刻抵达,不予长安有喘一口气的机会。”
寇仲色变道:“那我如何赴秀芳今晚的子时之约?”
徐子陵没好气道:“今晚不成还有明晚,击退颉利后更将有无数个晚上等着你这色鬼。”
寇仲断然道:“教训得好。你立即去找老跋和小侯,我和李小子交代一声后,我们四大高手立即出发。嘻!你对着青璇时不也变成好色之徒吗?”
徐子陵骇然道:“你不是说笑吧!凭我们四个人去应付颉利,这与送死有什么分别?何况我们不晓得敌人来犯的真确路线。”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虚则实之的战略,只要拖到明天,我军完成进驻各战略重镇的行动,颉利将注定无功而返的命运。”
寇仲再大步跨入李世民的御书房,向正觐见李世民的六名元老大臣歉然笑道:“请勿怪寇仲不敬,因为小子有刻不容缓的事,必须立即与皇上密议。”
六名元老大臣大吃一惊,想到的都是有关塞外联军的事,哪还有心情怪他,忙识相的急步离开。李凡为他们关上房门。
寇仲得意笑道:“总算过了当宰相和大将军的官威瘾儿,且是权倾一朝,不用皇帝老子同意,各大臣立即自动离开。”
李世民哑然笑道:“幸好有你常在我烦于应对时来给我解闷,唉!你的想法是对的,当皇帝确是非常辛苦。”
寇仲叹道:“我也想常为皇上解闷儿,只恨刻不容缓,我们要立即出发,希望能把颉利吓停,予我们一晚的时间,完成三城的布防。我提议改用麻常的人守武功,麻常是我最出色的头号大将,必能不负所托。”接着把改变计划的因由道出。
李世民道:“好!我随你们去。”
寇仲大吃一惊道:“你是说笑吧?你走了,谁坐镇长安?”
李世民油然道:“你的李靖大哥如何?不论才干威信,他均可以代替我,人品方面更是绝无问题。”
寇仲苦笑道:“坦白说,这并非我不想你去冒险的真正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怕你武功低微,反拖累我们。明白吗?皇上。”
李世民捧腹笑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你真的当我有如子陵般的好兄弟。我武功低微?你可是说笑?有哪场战争我不是身先士卒?有时只领着几个人由阵前杀到阵尾,每一次都有千百对眼睛看着的。”
寇仲颓然道:“你是皇帝老子,最后的决定权当然是操于你手上。一人之下原来可以这么不好受的。哈……”
李世民欣然道:“我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暂时不用当皇帝。”
单桅风帆转入渭水,望武功的方向驶去。高速船上载着的不但有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尚有大唐新主李世民。
李世民坐在操帆的徐子陵旁,检查带来的箭矢,声明道:“千万不要唤我作皇上,今晚我是以兄弟身份与你们并肩作战的。”
挨在船身,神态悠闲,正抹拭偷天剑的跋锋寒斜眼兜着李世民,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暂时不当皇帝,我不用对你客气。请问你为何有皇帝福不享,却要陪我们来蹚这浑水?”
在船尾与寇仲喂五匹战马吃粮草的侯希白笑道:“据寇仲说,当皇帝比上战场更辛苦呢,。”
李世民油然道:“首先,我们要用虚实难测的惑敌之计,有世民参与,至少增加一半的说服力。敌人见到少帅,会想起少帅军埋伏在后方某处;见到世民,自亦该想到长安已在我们牢牢掌握中,正倾全力来迎击他们。”
徐子陵同意道:“确是如此。”
李世民微笑道:“其次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边的地理形势,只有我可以准确把握敌人行军的路线。”
寇仲苦笑道:“我正因为想到此点,故无法拒绝你的参与,在洛阳时我们早领教过世民这方面的本事。”
跋锋寒沉声道:“如世民兄猜错,我们不但白走一趟,可能还要痛失长安附近某一座重要的城池!”
寇仲望向往西山下降的太阳,说道:“世民在这方面是绝不会出错的。不过我们若要行动成功,那天上有多少头猎鹰,我们就要射多少头下来。可惜世民兄的灵鹫留在洛阳,否则此问题可举手解决。”
侯希白咋舌道:“若颉利带得百来头猎鹰,我们岂非疲于奔命?”
跋锋寒哂道:“能被训练作侦察敌人的猎鹰千中无一,全军能有三头已相当不错,而对付这类聪明的畜牲我们是经验丰富,先诱之以饵,一旦进入我射月弓的箭程,包保没有一头可返回他主人身边去。”
李世民仰观天色,说道:“太阳下山前,我们该可越过武功,抵达最佳的登岸点。”
五骑冲出密林区的小道,登上一座小丘之顶,渭水在左方流过,前方是武功西面二十里的广阔树林平野区,右方远处层层山峦丘野。明月逐渐攀往天空,清辉的亮光,把人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前方丘坡。
寇仲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侯希白答道:“约是酉戌之交,如敌人此时抵达,全速赶往武功,可在我军进驻武功前控制和封锁武功。”
李世民以马鞭遥指前方道:“敌人若来攻打武功,此为必取之途。且因有渭水在旁,不虞缺水,草原区可为战马提供嫩草。颉利既有香玉山带路指引,不会舍易取难,浪费宝贵的光阴。”稍顿又道:“颉利的目标既是咸阳便桥,须同时攻陷武功和泾阳,那咸阳将成他囊中物。我们第一支从长安出发的部队,由敬德率领,此时该抵泾阳,应有从容布置的充裕时间。观乎现在颉利的先头部队仍未抵达此地,颉利分拨出来越过山区攻击泾阳的奇兵,最快要在丑时后始能对泾阳发动突袭。”
他的分析,使四人充分体会到他运筹帷幄,料敌如神的本领。正因他对地理形势了如指掌,精通兵法,故能处处占尽机先,从容布局,不负善守的美名。跋锋寒跃下马背,奔下丘坡,于平野处伏地贴耳,施展他“地听”之术。
侯希白道:“颉利狡猾如狐,故意在刘武周旧地盘北面诈作集结大军,令我们以为他会偷袭太原郡,渡黄河闯关中,原来却是暗渡陈仓,在梁师都掩护下,潜至渭水,由西而东的来犯长安。若被他攻我不备的占据武功、泾阳、咸阳三城,长安大军将动弹不得,其他城池势危矣。”
徐子陵微笑道:“幸好长安的危机在一夜间解决,否则颉利确有很大机会得逞。”
跋锋寒往回掠至,欣然道:“世民所料无误,一队超过千人的轻骑队,正从四里许外全速赶来。”
寇仲大喜道:“事成一半了!”
侯希白仰天张望,讶道:“为何仍不见猎鹰的踪影?”
寇仲神态轻松地说道:“因为颉利小儿还以为长安烽烟处处、血流成河、尸如山叠,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在此关要处枕军迎候。而在他的憧憬中,武功能挨过他一个时辰的攻打,已非常了得,所以不必派猎鹰探察前路,鹰儿肯定仍躲在鹰笼内。”
李世民不解道:“如此说假若颉利放出猎鹰,我们的‘空林计’岂非立被揭破?”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说到对付猎鹰,还是我比较在行。猎鹰见到下方有敌人,会在敌人上方盘旋绕飞,鹰主可凭鹰儿绕圈的大小,测知敌人的分布范围,所以只要老跋、小侯和陵小子三人,于林内不同方向隔远驰去,鹰儿会大绕圈子,令敌人误以为在密林通道两旁有大批伏兵。我们不但不用那么残忍射杀鹰儿,还可反过来利用它令敌人中计。多么完美的计划。”
跋锋寒跃上马背,笑道:“若你的计划行不通,希望你另有一个完美的逃亡计划。子陵!希白!让我等几个小卒执行少帅的命令!”三人策马掉头,奔往密林。
寇仲细心聆听,欣然道:“敌人到了!真希望现在是白天,那我们可欣赏到敌人骤见我们时的惊异表情。”
李世民取出火炬,叹道:“我从没想过会与少帅并肩面对堪称宇内无敌的金狼大军,想想也觉世事的离奇曲折,出人意表。”
蹄声渐起,忽然前方半里许处,全是黑压压的突厥骑兵,扬起尘土,星月黯然失色。两枝火炬熊熊燃烧,分别插在寇李两人马旁地上,尤显得立马丘岗之上的两人状如天神,而事实上两人亦代表着当今之世,中土新一代最杰出的军事天才,看到他们,当会令人想到中原两股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二合为一。号角声起,敌骑纷纷勒马。
寇仲向李世民道:“确是颉利的金狼军,可见联军各族间的信任并不足够,否则颉利大可让契丹军、室韦军或回纥军任何一军打头阵。”
李世民道:“若攻打泾阳的敌军亦是金狼军,少帅这个想法始可作准。”
寇仲点头道:“对!”接着以突厥话大喝过去道:“寇仲、李世民在此,恭迎颉利大汗。”
对方一将拍马而出,狂喝道:“休想我会中你们诡计,上!”
过千突厥战士全体呐喊,号角声再起,战马嘶叫,千余骑先排成前后三列,第一列三百余人首先策马冲刺,朝小丘杀来。接着其他两列相继冲出,登时蹄声雷动,喊杀震天。
寇仲还好整以暇道:“刚才那出来呼呼喝喝的,不就是康鞘利吗?”
李世民也毫无惊骇之容,油然点头道:“可见颉利来得匆忙,且是片刻必争,故以大将率领先头部队,抵达后立即攻打武功。”
第一排的敌人冲至一千五百步的距离,忽然号角再起,敌人全体勒马,止于一千三百余步外。
康鞘利二度排众而出,大喝道:“任你们有千军万马,只足供我突厥铁蹄践踏之用。”
寇仲笑道:“康鞘利胆怯了!你听得懂他的突厥话吗?”
李世民欣然道:“自八岁开始,小弟便学说突厥语,少帅不用翻译。”
寇仲以突厥语喝过去道:“康鞘利你竟敢在我寇仲面前乱吹牛皮,当年是谁大破你们金狼军于奔狼原?你们在自己地头仍要吃我寇仲大亏,何况劳师远征,深入我境。坦白说:我们现在摆的是空城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够胆就放马过来,看我们是否接得住,不够胆冲过来是龟孙子,哈……”
康鞘利一声令下,却非指挥手下杀来,以证明他们非是欠缺胆量的龟孙子,只是吩咐手下燃亮数十个火把,登时火光熊熊,骤显得寇仲这边的两把火炬孤零单薄,难与争辉。数骑突厥将领,聚拢到康鞘利旁边说话,在火光照耀下,争论该否进击。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真的想诱敌深进,眼前该采哪一个步骤。”
李世民苦笑道:“当然是遣派兵员主动出击,惹起敌人怒火。唉!你的对付猎鹰之计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敌人的先头部队没有猎鹰随行。”
寇仲淡淡地说道:“世民兄请待在这里看热闹,小弟去也!”
一夹马腹,刺日弓已来到手上,张开,战马冲下丘坡时,从箭筒以独门手法拔出四支劲箭,望敌阵冲去。康鞘利等诸将大吃一惊,无暇再作商议,纷归本队,众突厥战士不待吩咐,人人弯弓搭箭,准备迎击名震中外的少帅寇仲。呼吸间寇仲策马冲下丘坡,四枝劲箭于敌人箭程外连珠劲发,螺旋而进。四马中箭倒地时,他另四支箭又从刺日弓劲射,以螺旋劲势疾飞而去。敌人前阵战马纷纷倒地,乱成一团,十多名突厥战士给激起凶性,不理指挥,策马冲出,反令后面的人不敢发箭,怕误伤己族战士。康鞘利大声喝止。
寇仲第三轮箭射出,朝他冲来的十七名战士中又见四骑倒下,马背上的战士均被抛到地上去。“锵!”寇仲拔出井中月,右刀左弓,把向他射来的箭矢随手轻松拨飞,转瞬间与敌相遇于两军之间的原野中。康鞘利大喜,发出进攻命令,三排骑兵,立即全速向他冲刺。痛呼惨哼声中,与寇仲相遇者不是被刀背击中,便是给刺日弓扫下马来,然后寇仲掉头便走,展开人马如一之术,倏地拉远至与来骑箭矢不及的距离,奔至小丘坡下。号角声起,突厥战士救起己方坠马者,竟往后回撤,直退至二千步外,始列阵严守,恢复先前对峙的局面。
寇仲驰回李世民旁,咧嘴笑道:“这一手如何?”
李世民笑道:“少帅此着专门针对聪明的敌人,而康鞘利更没有令我们失望。”
寇仲勒定战马,凝望远方,沉声道:“颉利驾到。”
李世民亦听到远方战马疾奔的声音,仰首望天,说道:“少帅的完美计划,可望成功。”
一点黑影,出现于星空高处,正向他们飞来。
寇仲忽然色变道:“糟糕!我们想漏一点。”
康鞘利的先头部队改变阵势,一分为二,从中锋变为两翼。大队金狼军以灵动如神的高速从树林区潮水般涌出来,人人杀气腾腾,骤看似是散乱无章,事实上已把团队精神和默契发挥至无法胜有法的化境,当他们在两边翼军押阵下,于其稍后处布开阵势,更显出其无敌雄师的本色。忽然一队五十多名战士直冲而来,左盾右矛,搦战叫嚣,旋即退回。接着第二队冲出,作出种种挑衅动作,却非真的进攻,但足可把敌人神经扯紧,不敢松懈。
李世民道:“我们想漏什么?”
寇仲苦笑道:“我们想漏了颉利在如此情况下,根本没有另一个选择,只能纵兵强攻,不理我们有多少埋伏。因为他们若被阻于此处,不能与攻打泾阳的军队会合,那么攻打泾阳的部队将因后援不继和缺粮而大败。”
李世民呆了一呆,点头道:“说得对!何况颉利对自己信心十足,不会相信金狼军会在平野战吃败仗。唉!我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只不过一闪即逝,还认为凭少帅的威望,可镇吓颉利于一时,而事实上我们还是别无选择。”
寇仲翘首后望,猎鹰绕了几个大圈后,飞返敌阵。
李世民微笑道:“我们到现在为止成绩总算不俗,至少拖延近一个时辰。”
第二队金狼军退回去后,另两队同时出阵示威叫骂,众突厥兵齐声和应,确可使人未交战即心胆俱丧,不知何时似这般轮番骂阵会忽然变为攻击的行动。
蹄声响起,跋锋寒策马而至,奔往寇仲另一方,说道:“不妥!看情况颉利准备不理埋伏,发兵强攻。”徐子陵和侯希白先后奔上丘顶,均是神色凝重。
此时那两队人马退回去,忽然爆起震天彩声,大旗飘扬下,颉利在赵德言、暾欲谷、香玉山和一众酋头、数百名亲兵簇拥下,从前阵战士让出以人筑成的通道昂然策骑直抵阵前。从寇仲他们的角度瞧去,前方尽是突厥精骑,延展往树林的无限深处,井然有序,分队列阵,组织严谨。
李世民皱眉道:“足有三万人,够力量攻下三座武功城。”
寇仲沉声道:“见到毕玄吗?”
跋锋寒答道:“他不可能不在其中,只是尚未找到他的踪影。”
侯希白道:“只剩一招可行,我们立即退入密林,看他们是否真的敢攻来。”
跋锋寒道:“若真的攻来又如何?”
徐子陵叹道:“只好立即逃往武功城,设法死守,待援军来解围。”
李世民苦笑道:“此为下计。对方援军将会陆续抵达,切断武功水陆两路的交通,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击垮麻常的三千人,再一边攻打武功,一边分兵进犯咸阳和泾阳,而我们则被困死武功城内,不过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其他计策。”
寇仲微笑道:“我尚有一计。”
侯希白大喜道:“快说,迟恐不及。”
寇仲目注颉利方面的动静,从容道:“就是由老跋出马向毕玄挑战。”
李世民摇头道:“颉利不会让毕玄冒这个无谓的险,更犯不着横生枝节,因为他有信心攻破我们根本不存在的伏兵。”
徐子陵道:“寇仲的话不无道理,因为毕玄曾在龙泉当众答应锋寒与他的决战,毕玄若龟缩不出,会影响突厥方面的威信。问题在我认为不该让锋寒去冒这个险。”
寇仲淡淡地说道:“让我来冒此险又如何?颉利肯定不会让老毕出战锋寒,但若能当场击杀我,等于赢掉此仗,甚至完成整个入侵行动。”
跋锋寒皱眉道:“挑战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不怕对方起疑心吗?”
寇仲道:“我无暇多作解释,老跋快出言挑战老毕。”
跋锋寒以突厥语大喝过去道:“毕玄!可敢与我跋锋寒决一死战,继续龙泉城外未竟之缘?”
突厥战士倏地静下来,静待颉利说话。正向手下诸将发令的颉利往他们瞧来,仰天大笑,高声喝回来道:“跋锋寒你若要自寻死路,没有人会拦阻你。你若能挨得过我们金狼大军的践踏,圣者自然会出手送你上路。”
寇仲哈哈笑道:“说得真漂亮。原来颉利小儿怕圣者会被我的兄弟宰掉,故不敢让圣者出战,真可笑!”
颉利勃然大怒,众突厥战士更是群情汹涌,同声喝骂,突厥人最重武士荣誉,哪堪被人如此当众羞辱他们最尊敬的人。
毕玄的声音从对阵内传出,字字震人耳鼓,语气却保持平和,说道:“毕玄愿与少帅先决一生死,请大汗俯允。”
众突厥战士爆起如雷般的喝彩声,因毕玄转而挑战寇仲,大感振奋。要知寇仲曾在奔狼原大破金狼军,乃金狼全军的奇耻大辱。毕玄若能击败寇仲,当然大快人心。
颉利开怀大笑,一副寇仲自取其咎,与人无尤的得意神态,喝道:“寇仲你听到吗?就让我们看看你是否有那胆子,不要告诉我你不敢迎战。”
李世民等至此才明白寇仲的激将妙计,但又非常担心。
侯希白道:“你有信心吗?”
寇仲以信心十足的微笑回报,大喝道:“呸!我又不是第一次和圣者交手,须什么胆量。”说罢拍马驰下丘坡大声喝道:“毕玄何在?”
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和徐子陵四人目不转睛地瞧着颉利和手下大将酋头所在处,等候毕玄的现身。位于阵前的突厥战士手上不断增添新燃点的火把,天上星月被血红的火光夺去光辉,忽然由颉利而下,人人发出“呜呜”的仿如狼嗥的嘶叫,从阵前蔓延往大后方,一时整个林原塞天填地的尽是狼嗥,吓得战马跳蹄,闻者心寒。就在这诡异莫名的气氛中,身披黑袍的毕玄持矛策马,从裂开的人阵缓缓驰出,迎向正傲立阵外的寇仲。
跋锋寒双目眯起,凝注毕玄,沉声道:“毕玄手上的矛重九十九斤,矛名‘阿古施华亚’,是突厥古语,意即月夜之狼,年轻时仗之冲锋陷阵,纵横草原从无敌手,初出道之际已被誉为‘没有人能把他从马背击下来的矛手’,六十岁后弃矛不用,想不到今天不但披甲上阵,且重用此根狼矛。”
寇仲勒马立定,瞧着朝他不断接近的毕玄哈哈笑道:“原来圣者的压箱底本领竟是一枝重钢矛,失敬失敬。”
毕玄不为所动,神态从容冷静,甚至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惧的情绪。双目冷酷如恶狼凝望猎物,忽然战马人立而起,月狼矛斜指夜空,狼吼立即化为雷动喝彩呐喊,倍添其不可一世的大宗师气概。“锵!”井中月出鞘。当毕玄战马前蹄触地,毕玄一夹马腹,战马箭矢般射出,月狼矛在天空画空盘旋,敌我双方均感到每一盘旋,月狼矛的劲道便添加一重,到与寇仲正面马上交锋的一刻,矛劲将达致巅峰的状态。突厥方面人人喊得声嘶力竭,期待毕玄一矛克敌,把寇仲扫下马背。
寇仲握刀在手的一刻,一切疑虑、忧心、胜败、生死全给抛在九霄云外。不论此战如何重要,如何关乎到中土的安危,不理毕玄的名气有多大,实力有多强横,他的心仍不滞于任何事物,突厥战士为对手的呐喊助威,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的触感从手上井中月的锋尖,延伸至**坐骑,再扩展往延绵无尽的大地、覆盖大地的星月之夜。无胜无败、忘人忘刀。
寇仲哈哈一笑,夹马朝毕玄迎去,两骑不住接近,速度渐增。突厥方面人人如痴如醉,喊声摇撼大地。李世民等则是提心吊胆,只看毕玄出手便用尽全力,可知毕玄务求在数击之内与寇仲分出胜负,且不会让寇仲有喘息机会,要以超过一甲子的功力,以硬撼硬,压倒寇仲精妙如神的井中八法。只有徐子陵清楚掌握到寇仲掣刀在手的一刻,成功进入巅峰状态,最微妙惊人处,是马速虽不住提升,井中月的去势却是愈去愈慢,快慢成为强烈的对比,似乎寇仲已捕捉到天地间某种密藏的玄理,而徐子陵偏晓得寇仲的慢,恰可克制毕玄的快。而他更晓得寇仲亦应如他般,明白毕玄犯上严重的错误。在毕玄上方旋舞的长矛,由缓而快的变成一股旋风,发出“霍霍霍”震慑全场的破空呼啸。若照两骑接近的速度,眼力高明者可看出毕玄精捏时间,可把劲道提升至最高峰的一矛送赠寇仲。
李世民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神色亦变得无比凝重,沉声道:“寇仲还有一招。”
话犹未已,离毕玄只余三丈距离的寇仲出乎双方并包括毕玄在内所有人意料之外地连人带马腾空而起,跃上丈许高处,凌空直扑毕玄。人马如一。对阵蓦地静至哑然无声,人人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眼前正发生的事。寇仲不但尽展人马如一术的玄奇,更进一步把逆转真气的独家秘法用于马儿身上,造出神奇的变化。
毕玄的战马首先受惊,本能地往一侧闪开,而毕玄尚差少许才蓄满劲道的一矛,却不得不功亏一篑的迎击寇仲照头劈至的一刀。寇仲的刀仍保持自起始以来的缓慢势子,可是因战马凌空扑下的高速,极慢的一刀,反因加上马速而像变得有如闪电般急遽。毕玄的战马继续往侧错开的当儿,月狼矛由看不清楚的旋风化回矛形,斜挑往前,迎击寇仲玄异神奇至极点的一刀。在两方屏息静气注视下,矛刀交击,火花迸溅,发出震人耳鼓的激响。毕玄的战马在原地连打两个转,接着四蹄发软,先是前蹄跪地,接着悲嘶一声,往侧倾颓,显是毕玄未能尽化寇仲的螺旋刀劲,祸及坐骑。寇仲则如天神下凡,控骑落在毕玄人马后方,在千万对眼睛睁睁注视下,冲前十余步后,战马一声不响的往前软跌,头先着地,接着马体摩擦草地,前冲近丈始止。毕玄跃离倾颓的马背,人随矛走,矛锋直取寇仲背心。突厥方又爆起打气声,却远不如先前的激烈和信心十足,因为表面看去,寇仲至少能和毕玄平分秋色。
徐子陵晓得两人同时负伤,反心中大定,因为长生气将令寇仲有比毕玄更大的抗伤本钱,何况寇仲至少比毕玄年轻上一甲子的岁月。
跋锋寒看出毕玄此矛势道稍不如前,说道:“若毕玄落败身亡,会有什么后果?”
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答案,说出来意在提醒李世民。李世民未及答话,仍未着地的寇仲反手一刀,重劈毕玄矛头,然后借势连续几个翻腾,落在靠近丘坡的一方。
乍看起来,双方均似随意出招,远不及刚才马上交锋的凌厉紧凑和出人意表,事实上却是千锤百炼下武技修行的成果,达致有意无意间之化境。毕玄的矛击连消带打,流水行云,藏巧于拙,似是老老实实的一矛,千变万化尽寓其中,比之天刀亦逊色不了多少;可是寇仲还击的反手一刀,更是出色,纯凭天人合而为一后超乎常人的灵动感应,一举破掉毕玄的矛势变化,找到毕玄遁去之一。不过如非先前一招,毕玄因“马技”不如,落在下风,他绝无可能取得如此成果。由此可见,高手争锋,是寻瑕抵隙、分寸必争。
毕玄旋风般转过身来,长袍扬起,竟就那么抛掉月狼矛,欣然笑道:“过去的确是不必要的负担。想不到长安小别后,少帅刀法又有长进,予本人意外惊喜。”
山丘上的徐子陵叹道:“毕玄终明白自己的错失,可是寇仲优势已成,即使强如毕玄仍难有回天之力,否则胜败难料。”
跋锋寒点头道:“因为他仍放不下过去的荣耀和战争。”
李世民此时才答跋锋寒先前的问题道:“若毕玄战死,眼前的三万金狼军将失去理智,人人发狂般要洗掉毕玄被杀所带来的屈辱,他们会杀尽能杀的汉人,以血屠洗武功。”
侯希白骇然道:“那怎办好?我们摆的除空林计外更是空城计,武功现在守兵不足五百,根本不堪一击。”
徐子陵微笑道:“希白不用忧心,寇仲比我们更清楚此点。”
寇仲抱刀而立,向三丈外的毕玄恭敬地说道:“小子寇仲侥幸行险成功,利用战马天性,得保小命,还有是圣者手下留情。请圣者容我寇仲收回刚才对大汗说出的狂言。”
毕玄自己知自己事,他所负内伤,实比寇仲严重,而寇仲谦虚认败之语,以突厥话公然宣告,正是要予自己公平下台阶的机会。不论他对汉人的仇恨有多深,但以他在突厥族的超然地位,若再坚持下去而自招败亡,其后果却不得不三思考虑,亦不由对寇仲生出好感,微笑道:“少帅不用谦让,高手相争,根本就是但求取胜,不择手段,你我虽胜败未分,然而再斗下去将变为徒逞勇力。可惜此战关乎我突厥族盛衰,非毕玄说的话可解决,一切交由大汗决定。”说罢哈哈一笑,返回阵内,隐没阵后。
高踞马上的颉利双目厉芒大盛,狠狠盯着寇仲,没有人透出半点声息,时间像忽然止步不前。寇仲回敬颉利锐利的目光,隐隐感到颉利对自己仇怨大减,因为他肯让毕玄保存颜面下台。但这当然不表示颉利有退兵之意,正如毕玄所说,那关系到国家民族的盛衰,且这次是颉利牵头策动整个入侵的军事行动,如箭离弦,没有收回的可能性。李世民等屏息静气,除等待颉利的反应外,再无别法。如非春雾混重,还可放火烧林,暂阻敌军。
跋锋寒遥观敌阵,沉声道:“我敢以人头赌颉利立要下令进攻。”
侯希白忽然全身一震,三人愕然朝他瞧去,侯希白探手入怀,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砰!”烟花火箭从丘上直冲往高空,爆开一朵血红的火燄,光照大地。颉利一方上下人等全翘首上望,寇仲也如他们般一头雾水地瞧着红光消敛,化作点点红芒,往下洒落,再消失得不留半丝痕迹。丘上的侯希白朝他猛打手势,寇仲立即醒悟过来,侯希白发出的是雷九指给他的烟火箭,本用来联络麻常的军队,昨夜没有用上的机会,现在侯希白见形势不妙,人急智生下用来召唤麻常开赴武功的三千精锐。
敌阵号角声起。寇仲大吃一惊,心忖这岂非弄巧反拙,惹得颉利方面以为他们在发动攻击,先发制人的攻来,等到再往敌阵瞧去,始放下心来。敌骑果然在调动,取弓搭箭,不过却是往四下散开,布阵防守。不由笑自己心虚,事实上颉利劳师而来,被截于此,加上对自己的畏惧,已成惊弓之鸟,更害怕他寇仲埋伏在此的迎战兵力在他数倍之上,哪晓得丘后密林空无一人,而自己的部队能否及时赶至,仍是未知之数。
寇仲趋前数步,大喝道:“大汗勿要慌张,我们放出烟花火箭,只因兵力薄弱,怕未足拦截可汗大军,故召来援兵。大家万事好商量,大汗如肯息止干戈,我们必有回报,就送大汗黄金万两、牛马各三千头、貂皮十车、布帛丝绸各万疋,另加五车香料、十车美酒如何?”
丘上的跋锋寒听得直摇头,说道:“这小子信口开河,但总说得头头是道,这方面跋某人真个要自叹望尘莫及。”
侯希白道:“他在慷他人之慨,硬要掏空皇上的家当。”
李世民笑道:“只要不用送人,我还可以负担得起。”
颉利拍马冲前近丈,大怒道:“你当我颉利是三岁孩儿,你寇仲竟这么好相与?呸!我这次百万大军前来,你们的子女财帛还不是供我予取予携?寇仲你不要再废话连篇,尽管放马过来,让我看你有何能耐?”
寇仲心忖我正是要说废话,好拖延时间,叹一口气道:“大汗有所不知,自龙泉之后,我的心早变软了!唉!实话实说,大汗若以为攻打泾阳的军队可以得逞,是大错特错。这次我们之所以能准备充足的在此恭候大汗,谈谈和平相处的条件,实另有内情,却要容后细禀。现先撇开这方面不说,就谈大汗的百万大军,假若大汗肯集齐百万人马,让我逐个人头去点算,倘真足百万之数,我寇仲立即自绝于大汗眼前。”
<!--PAGE 10-->李世民等固是听得发噱,颉利却是哑口无言,大怒道:“我带来多少人马,何须向你证明,你当我是傻瓜吗?”
寇仲打蛇随棍上,忙赔笑道:“大汗息怒!我们对大汗整个行军大计了如指掌,大汗可有查究的兴趣?”
徐子陵不得不暗赞寇仲聪明,因他命中颉利疑虑的要害,并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虽然他仍未猜到寇仲可以告诉颉利的是什么话,但从小以来,胡诌一直是寇仲的强项。
颉利见丘后密林没有敌人杀出,正疑神疑鬼,闻言禁不住道:“说罢!又没有人封着你的嘴巴。”
寇仲道:“此事该多谢玉山兄。”
赵德言旁的香玉山心知不妙,色变怒道:“大汗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无中生有的中伤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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