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 / 2)
至德二载,早春。
洛阳的宫殿里刚刚庆祝过新年,窗花和红灯未及换下,就传出了雄武大帝病重的消息。宫人们忙碌着搬掉冬青红梅,就连绿瓦都以白布覆盖。
落雪茫茫,将整个洛阳城染成一片萧瑟的惨白。
而在安禄山的寝殿,太监李猪儿正手持着带血的尖刀,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安禄山肠肚横流的尸体。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弑主了,所以他并不十分慌张。不知从何时起,好像就在大军夺取潼关,占领长安的那几天,这个冒牌的安禄山突然心性大变。
他不再沉浸在歌舞宴乐之中,也不再给李猪儿任何赏赐,仿佛在害怕什么,终日躲在寝殿里闭门不出。
“公子死了,公子被杀了。”有时他会躲在帷帐中哀哀哭泣,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百色该怎么办?”
所有发现安禄山变化的宫人,皆被他残暴地杀死,现在只有李猪儿侥幸活着。
如果不杀掉这个家伙,死的就是自己。所以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太子安庆绪在宫外放哨,李猪儿摸走了百色放在枕边的长刀,提起砍刀刺向了他的肚腩。
就跟上次一样,同样是个寂静无人的夜晚,他把刀刺向了同一个部位。
李猪儿杀红了眼,提起刀将这个变做安禄山的妖怪砍成了肉泥。刀下的肉身渐渐缩小,在清晨居然变成了一条一米多长的变色龙。
安庆绪见状大惊,伙同严庄在安禄山床下掘了个大坑,用毛毯裹上这妖怪的尸体就地掩埋。
对外则称雄武大帝病重,立晋王安庆绪为太子,秘不发丧。
此时距安禄山至德元年称帝,恰好整整一年。
十月,朝廷收复两京,此时的天子正是昔日太子李亨,后世称为肃宗。
这日秋意渐浓,四十五岁的肃宗从继位起便忙于平定叛乱,总算经过一年多奔波操劳,收复了洛阳,安庆绪和史思明相继逃亡河北。
大明宫里烟气袅袅,兽纹铜香炉里燃着甜腻的乳香。秋风凉爽,令疲惫的皇帝觉得异常渴睡,便歪在榻上睡着了。
可是在这个枫叶胜火,秋霜初降的日子。他梦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穿白色滚蓝边棉袍,头戴方帽,做平民打扮。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俊秀文雅,眼角眉梢却暗含抹不去的沧桑。
“你是谁?”天子突然有些害怕,眼前的人像把未出鞘的剑,令人平白无故地觉得紧张。
“小民老头子,是特意来拜见圣人的。”年轻人朝他鞠了一躬,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粗布包裹。“不知圣人可还记得河西节度使判官赵欲为?”
皇帝的思绪飘到了很久之前,那时他还是太子,与他交好的臣子中,有一个长得酷似观音的男人。
后来男人被派到江南富庶之地,在叛乱发生时,他一纸密令把这个聪明可靠的心腹调至潼关,拉拢哥舒翰,以对抗当时在朝中一家独大的右相杨国忠。
然而潼关被叛军攻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之后自己也逃向蜀中,于灵武称帝,哪里还记得那枚被丢失在潼关之战中的棋子。
白衣人盯盯地望着他,双目黑白分明,像是蕴着一汪水似的,偏又咄咄逼人。他无法回避,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赵公于潼关率兵马抵抗叛军,最终不敌殉国,惨死在敌人马蹄之下。”白衣人解开了包裹,露出一件青色官服。
只是那件官服已被血染成了紫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下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天子表情沉郁,朝白衣人挥了挥手。那人躬身退下,身影如春风化雨,消散在弥漫的烟气中。
天子骤然惊醒,发现不过南柯一梦。长风将帘幕吹得翻飞飘舞,却见堆满公文的书桌上,多了一个粗布包裹。
十二月十五日,天子在丹凤城楼宣布的大赦令中,对抵抗叛军、保家卫国的将士进行了褒赠,追封赵欲为为河西大都督,并任命其子孙官职、爵位。
而就在同一天,一个穿青白色锦缎棉袍的公子,在酒楼里吃酒。当日天降瑞雪,雪花翻飞而落,散入窗檐。
少年公子孤独地凭窗而坐,喝着温暖的烧酒。他只身一人,对面却多摆了一副碗筷。他想到了自己初次与赵欲为相见的时候,也是寒冬里,下雪天,赵欲为手持竹伞,一身青衣,踏雪而来。
他面色温润如玉,温柔而慈悲,一双凤眼中,敛藏着暗哑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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