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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月满拦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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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翻云送走了韩柏和范良极后,回到内室,怜秀秀早睡得香熟,俏脸泛着幸福的光辉。在窗棂透进来的月色下,静夜是如许温柔。他坐到床沿处,为她盖好被子。自那晚之后,他每晚伴她睡下,便另行打坐入静。这是长期以来的习惯,冥坐对他就如一般人的睡眠休息。看着怜秀秀那满足安详的俏模样,心中不由涌起歉意,他再不能像对惜惜般忘情地投入男女的热恋里,至乎抛弃了对天道和剑道的追求,全心全意去令对方幸福快乐。与怜秀秀是有点像偿还某种心债。这才情曲艺可比拟纪惜惜,同时亦是纪惜惜的崇拜者的名妓,就像是惜惜冥冥中为他作的安排,要他履行对惜惜临死前的承诺——这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千万别因她的离去而放弃了一切!怜秀秀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纪惜惜,那种不矫情虚饰,于温柔中显得直接和洒脱的行为尤为神肖,只要是爱上了的,再无反顾。

那晚他带着纪惜惜,连夜离京,但终被朱元璋得到讯息,请出鬼王率领高手来对付他,在京师西南五十里的京南驿把他截着。健马人立而起,把睡梦中的纪惜惜惊醒过来,星眸露出诧异迷惘的神色,由浪翻云怀里看着微明天色下,品字形拦在路上的三名男子。鬼王负手傲立,背后是铁青衣和碧天雁两大家将高手。

虚若无哈哈一笑,道:“虚某先向惜惜小姐问好。”如电的双目转到潇洒自若的浪翻云身上,冷然道:“浪翻云你好应自豪,虚某十年来除了对付蒙人,从不亲自出手,但听得是你浪翻云,仍忍不住心动手痒地赶来。”

纪惜惜娇嗔道:“威武王,此事是惜惜甘心情愿……”

鬼王一声长笑,打断她道:“惜惜小姐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当知现实的残酷,只为浪翻云身属叛逆,虚某便难让他活着离去。若换了是其他人,说不定虚某会为小姐网开一面,放他一马,只把小姐带回京师算了。”

浪翻云微微一笑,在惜惜耳边轻轻道:“不要说话和动气,一切交给我。”惜惜微一点头,舒服地挨入他怀里。

鬼王冷哼一声,沉声道:“浪兄何不先与怀中美人下马,好让虚某予你公平决斗的机会,尝闻覆雨剑法能夺天地之造化,有鬼神莫测之威,今日道左相逢,实是平生快事。”

浪翻云好整以暇地微笑道:“虚兄过誉了,但若让惜惜离开本人怀里,那无论胜败,惜惜也难以和浪某比翼离去。”

鬼王摇头失笑道:“难道浪兄想怀抱美人,高踞马上来应付虚某的鞭子吗?”

浪翻云仰天长笑,大喝道:“有何不可!”一夹马腹,战马放开四蹄,奋力向以虚若无为首的三人冲刺过去。尘土滚扬半天。

虚若无眼中掠过惊异之色时,铁青衣和碧天雁两人分左右冲上,布衫和双拐来到手中,斜掠而起,朝浪翻云两人一骑迎去。浪翻云此招行险至极,但在战略上却是在如今的情况下的最佳选择。任他有通天之能,仍绝不能在正面交锋,毫无缓冲的情况下,抵挡有鬼王在内的三大高手联合一击,但这个险却不能不冒。首先,鬼王乃英雄了得的人,绝不肯与家将联手围攻。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绝不会伤害纪惜惜,否则杀了他浪翻云也没有用。纪惜惜反成了他的护身盾牌,使对方投鼠忌器,不能发挥全部威力。有利必有害,怀里有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他只能全采守势,所以若马儿不保,他将失去了机动力,陷于苦战之局。

铁青衣的长衫像一片云般扫向马颈,若给带上,保证马首立和躯体分家。碧天雁掠往浪翻云侧,两拐闪电劈出,分攻浪翻云右肩和侧背,叫他不能阻止铁青衣杀马。两人取的都是不会波及纪惜惜的攻击位置,正好落入浪翻云的神机妙算里。鬼王退后寻丈,仍是负手傲立,双目神光迸射,紧罩着浪翻云,防他弃马挟美逃生。纪惜惜星眸半闭,娇柔地挨入浪翻云怀里,那种需人保护爱怜的感觉,激起了浪翻云的豪情壮志,一声长啸,覆雨剑离鞘而出,灵动巧妙,不见丝毫斧凿痕迹。烟花般的光点,在纪惜惜眼前爆开,接着马头前和右侧尽是光点和嗤嗤剑气,令人目眩神迷。虚若无一见对方出手,立时动容,一言不发,鬼魅般冲天而起,往浪翻云头顶飞掠过来。

铁青衣的长衫首先与覆雨剑交触,全力的一击,立时劲道全消,不但伤不了马儿,变招的后继攻击力也失去了,大吃一惊时,一股无可抗御的力道扯着长衫,把他带得顺势由马头前往横飞跌。铁青衣终是高手,立即松手放开长衫,同时凌空飞起一脚,往健马咽喉踢去。长衫改横飞为直上,“嗖”的一声竟朝迎头像流星赶月般掠来的鬼王疾射而去,时间角度则巧妙地拿捏得全无破绽可寻。勇不可挡,能令三军辟易的碧天雁,凌空扭腰转身,眼看双拐要劈中浪翻云,岂知“当”的一声,浪翻云剑柄回撞过来,正好迎上攻向他肩头的一拐,接着眼前剑芒暴涨,以碧天雁的悍勇,仍没法继续往他背侧劈打另一拐,回拐护身时,爆起连串金铁交鸣的清音。碧天雁吃亏在双脚离地,难以着力,一声闷哼,给覆雨剑送得往道旁的林木抛去。浪翻云同时撑出左脚,像长了眼睛般一分不差与铁青衣硬拼了一记。铁青衣惨哼一声,断线风筝地横飞向与碧天雁相反的一方。

这时铁青衣给挑得脱手的长衫刚迎上鬼王,衣内蓄着铁青衣和浪翻云两人的内劲,以鬼王的自负,亦不敢硬接,冷哼一声,凌空翻了个筋斗,长衫呼一声在身下险险飞过,同时名震天下的鬼王鞭由他衣袖飞出,往正策骑飞驰的浪翻云头顶点去。浪翻云哈哈一笑,大喝道:“领教了!”覆雨剑化巧为拙,冲天而起。鬼王一声长笑,鬼王鞭化作漫天鞭影,向下方的浪翻云罩去,鞭风劲气,威力惊人。浪翻云再夹马腹,催得这匹重金买来的健马把速度增至极限,覆雨剑爆起漫天光雨,反映着初阳的光线,像一片光网般,把虚若无瞧往下方的视线完全隔绝开来。以虚若无的修养,亦要心中骇然。一连串剑鞭交触的声音响过后,虚若无胸中一口真气已尽,落到地面,浪翻云早挟美策骑奔出五丈之外。覆雨剑“锵”的一声回到鞘内。鬼王摆手制止了两大家将追去,深吸一口气将声音运劲传送去道:“假以时日,浪兄定可与庞斑一决雌雄,一路顺风。”

浪翻云由回忆醒觉过来,鬼王虚若无的三句话仍像在耳际萦绕未去。还有二十多天,就是他与庞斑决战拦江的大日子。自惜惜死后,他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早在庞斑向他送出战书前,他已决定了要对这雄踞天下第一高手宝座达六十年的超卓人物挑战。只有在生死决战的时刻,面对生死,他才可体悟出生命的真义。除了庞斑外,再没有人可予他同样的刺激和启发。想到这里,一声低吟,出房去了。

在万众期待下,日子一天接一天的溜走。怒蛟帮战船云集于拦江岛附近的海域,来回梭巡,实施封锁。怒蛟帮的帅船上,凌战天、上官鹰、翟雨时等在指挥大局。他们的心情,比要收复怒蛟岛还更紧张。这天是八月十四,怒蛟帮收到情报,载着魔师庞斑的楼船巨舰,进入了洞庭水域,暂时下锚泊岸,估计水程,应在今晚午夜后开来。消息传至,气氛立时拉紧得若满弓之弦。一艘打着梁秋末旗号的战船满帆驶至,然后逐渐减速,到了帅船旁缓缓停下。几个人横掠过来,不但有梁秋末,还有韩柏和范良极,小鬼王荆城冷都来了。众人相见,由于心情沉重,少了往日的欢笑热闹。

来到指挥台上时,梁秋末道:“许多大门派的人亦想到来观战,还正式向我作了知会。”

凌战天看着十里外藏在云雾中的拦江岛,苦笑道:“他们以为在这样的距离,仍可看到他们两人交手吗?”

范良极沉声道:“凌兄心情不佳,遂事事看不顺眼,他们也学我们这样,只想着能愈接近战场愈好,至少可看到是谁活着离开拦江岛。”

忽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再没有人有兴趣说话。

小怒蛟的浪翻云却在谈笑风生。

范豹进来道:“小风帆准备妥当,首座真不需小人负责操舟吗?”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范豹你何时变得如此拖泥带水?最要紧放好那两坛清溪流泉,若我没酒喝,会回来找你算账。”

范豹低着头,一声不作匆匆走了。在旁伺候两人的花朵儿,“哗”一声哭了起来,掩面奔返内宅处。

浪翻云对怜秀秀苦笑道:“为何人人好像大难临头的样子,真叫人费解?”

怜秀秀喜滋滋地提壶为他斟酒,以恳求的语气道:“秀秀斟了这杯酒,浪翻云须准秀秀送他下船去。”

浪翻云想起当日面对鬼王,纪惜惜蜷伏入怀的动人情景,心中怜意大生,点头道:“浪翻云哪敢不从命。”

怜秀秀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大半年是秀秀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浪郎放心去吧!秀秀懂得照顾自己。”

浪翻云举杯一饮而尽,畅然道:“好!想不到拦江之战前,我浪翻云仍可得此红颜知己。”

庞斑极目北望,心中浮起孤立于洞庭湖中,那终年给烟云怒涛封锁的拦江岛。万顷碧波,在巨舟下的湖面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云霞冉冉,粼粼湖水反映着夕照的余晖,澎湃回流,激**着无数人的心湖。矗然高耸,兀立百丈的拦江岛,明晚此时会是怎么的一番情景呢?挺立船头的庞斑回首前尘,以他不受世情影响的定力,亦不由唏嘘一叹。他这辈子最受震撼的时刻,就是第一眼看到言静庵的刹那,那改变了他以后的命运。明天此时,他面对的再不是这一望无际的湖水,而是岛脚由湖底插天而起,波涛激溅,岛上虽有林木,但飞禽罕集的孤岛拦江。他等了足有一年,这动人的时刻,在眼前的太阳再度落下时,将会翩然而至。

在夕霞横亘的天幕上,他仿似看到言静庵欺霜赛雪、羊脂白玉般的纤手,体贴地为他翻开一页接一页以梵文写成的《慈航剑典》。自三日前他踏入静斋的剑阁,由言静庵翻开剑典的第一章后,他便安坐桌旁,没有说过半句话,又或动过半个指头,只是目不转睛地读着剑典内所记载,那些超越了人类智慧极限的剑术和禅法,剑即禅。那是武林两大圣地一切武功心法的源头,净念禅宗的禅典,只是抄自剑典内十三章的其中十二章,再加以演绎变化而成。

看罢第十二章后,言静庵忽把剑典合上,移坐到长桌之侧,托着下颔深深凝注他。以庞斑的涵养,仍禁不住愕然了好一阵子,道:“言斋主是否想害苦庞某,正津津有味,却偏不让我续看应是最精彩的第十三章。”

言静庵嫣然一笑道:“想不到庞兄会有焦灼的情绪,刚才若静庵出手,不知会不会叫庞兄栽个大跟头呢?”

庞斑摇头苦笑道:“我总是斗不过你,快告诉我,是否须庞斑出手强索?”

言静庵“噗哧”笑道:“庞兄真奇怪,剑典就在你伸手可及之处,何用强来,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吧!”接着幽幽一叹道:“我真恨不得你能立即翻阅最后一章,那就可一了百了。”

庞斑眼中光芒闪动,注视她好一会后,眼光转回剑典之上,点头道:“言斋主说得好,剑典上所载禅法,虽是玄奥无比,但却与庞某无缘,不看也罢。”

言静庵微微一笑,站了起来,移到可眺望后山听雨亭的窗棂前,背着他平静地道:“静庵这回约魔师来此,本是不安好心,想引魔师看那详载最后一着的死关法。”

庞斑像早知如此,毫无惊异地道:“不知言斋主是否相信,就在斋主提议让我阅读剑典,庞斑已知斋主此意。”

言静庵盈盈转过身来,笑意盎然道:“当然瞒不过庞兄哩!静庵原没打算要瞒你,亦不愁你不入局。以庞兄的自负,当不会认为会闯不过死关吧?”

庞斑长长一叹,站起雄伟的躯体,缓缓来到言静庵身前三尺许处,俯头细审她典雅温柔、惹人怜爱的脸庞,柔声道:“言斋主为何临时改变主意,免去庞某杀身之险呢?”

言静庵花容一黯,低着头由他身边往大门走去,轻轻道:“不必再追究了吧,静庵可不想在这等事上白费唇舌。”

庞斑旋身喝道:“静庵!”

言静庵在出口处停了下来,柔声道:“看在你首次唤我的名字分上,就让你陪我到听雨亭,欣赏快在东山升上来的弯月吧!”

轻言浅语,回**心湖。眼前一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没在湖水之下。将满的明月在天边现出仙姿。庞斑忽然涌起对言静庵强烈的思念。浪翻云啊!你现在是否在这湖水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淼的洞庭湖某一角落,与我庞斑凝望同一个明月呢?

明月高挂天幕之上,浪翻云端坐舟心,漫不经意地操控小风帆,身后是像驼峰灵龟般冒出水面的十八湖岛的阴影。自那天早上闯关远离京师后,浪翻云带着纪惜惜游山玩水地悠然回到怒蛟岛,立即向红玄佛发出战书,向这纵横无敌的黑榜高手正式挑战,到第十招他便击杀了这不可一世的黑榜高手。此战奠定了他跻身黑榜高手的地位,当时声势尤在毒手干罗之上,怒蛟帮因而威望大增,远近黑道帮会无不臣服,受其管束。当他匆匆赶返怒蛟岛会见爱妻,途中先遇上厉若海,接着就是一直深藏在心底里的言静庵。就像上次那么突然般,当他在一个小酒铺自斟自饮,心中一动,晓得她来了。

这风华绝代的女子俏生生坐在他对面,仍是一身男装,欣然笑道:“这次仍由我作东道好吗?我只陪你喝一杯酒,贺你出师报捷。”

浪翻云召来伙计,故意为她添了个大汤碗,一边斟酒边笑道:“斋主不是打算再不见我吗?为何又不远千里移驾来此?”

言静庵蹙紧黛眉,看着那一碗等于三碗的烈酒,微嗔道:“这算不算借取巧来陷害静庵?”

浪翻云理所当然地道:“浪某正想灌醉斋主,看看烈酒能否破掉斋主的心有灵犀?”

言静庵低头浅笑道:“是否有了娇妻的男人,都会变得口甜舌滑哩?”

浪翻云微一错愕,把倒得一滴不剩的空酒壶放回桌上,哑然失笑道:“照浪某的个人经历和此刻的言行举止,恐怕斋主不幸言中。”

言静庵微微叹息,幽幽看他一眼,眸光投进晶莹的高粱酒去,以平静得令人心颤的语调一字一字缓缓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再来见你呢?静庵怕也不太明白自己,或许是因浪翻云已心有所属,所以言静庵不是那么怕见你吧!”

浪翻云击桌叹道:“现在我终于明白庞斑为何要退隐二十年。”

言静庵嘴角飘出一丝苦涩得叫人心碎的笑容,如若不闻地道:“静庵有个提议,不知浪兄有没有接受的胆量和气度?”

浪翻云舒适地挨在椅背处,笑吟吟地盯着她那特大碗的烈酒,好整以暇地道:“言斋主何妨说来一听。”

言静庵掩嘴失笑,神态娇憨无伦,欢喜地道:“竟又给你识破了!不理如何!浪翻云!究竟肯不肯和静庵共享这一大碗酒?”

浪翻云默然下来,茫然地看着那碗酒。言静庵俏脸破天荒地红了起来,螓首微垂,一声不做,眼中充满哀然之色。

浪翻云轻叹一声,苦笑道:“若这句话言斋主是在上回说出来,小弟定会问斋主这碗是否合卺酒,可惜言斋主却不肯给浪翻云那一去不回的机会。”

言静庵脸庞恢复了冰雪般的莹洁无瑕,静如止水般淡淡道:“修道的路是最孤寂的,终有一天,浪兄也会变得像我一般孤独,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夜风吹来,带来湖水熟悉的气味。浪翻云从令人心碎的回忆中醒觉过来,像刚被利刃在心里剜了深深的一刀。

方夜羽来到挺立在船头的庞斑身后,躬身道:“大船立即启航,可于明天入黑前到达拦江岛。”

庞斑淡然道:“拦江之战后,不论胜败,夜羽你必须率各人立即赶返域外,娶妻生子,安享余年,不要理会中原的事。”

方夜羽恭敬地道:“夜羽谨遵师尊训示。”言罢退了下去,下令启碇开航。

庞斑苦涩一笑,大元朝终于完了,再没有卷土重来的希望。当年他虽有能力多延大元朝几年或甚至十几年的寿命,终是于事无补,中原实在太大,一个不得人心的外族朝廷,单凭武力是绝站不住脚的。那日的情景又活现在他脑海里。

庞斑倚栏看着西山上像巨轮般下沉着的夕阳,身后的言静庵道:“庞兄想和静庵下一局棋吗?”

庞斑摇头道:“对不起!庞某不想和静庵分出胜负。”

言静庵叹了一口气,轻柔得像蜻蜓点水似的道:“那便让静庵斗胆问魔师一句——大元仍有可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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