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锅好料理(1 / 2)
伙房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掌勺的朱大厨站在灶台前,心翼翼地揭开了一只温润的大号青瓷钵的钵盖。
一股混合着谷物醇香与肉脂丰腴的蒸汽轰然升腾,氤氲如雾,瞬间弥漫了整个伙房,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今日端午宴的压轴主菜“雕胡米菰丝羹”,终于烹制完成。
这道菜的选材极为讲究。
“雕胡”即菰米,需提前用清水浸泡三个时辰,再以文火慢煨一个时辰,方能释放出那独特的、带着些许草木清芬与坚果般沉稳的香气;
“菰丝”则是菰草的嫩茎,需选取最新鲜的嫩芽,去皮后切成细丝,其状如白玉,口感脆嫩中带着一丝清甜;
而高汤更是用整鸡、猪骨与陈年火腿,在砂锅中慢炖了整整一天一夜,汤汁清澈见底,入口却醇厚无比,鲜得能让人咬掉舌头。
朱大厨满意地看着锅中的羹汤,又从旁边的盘子里拿起几片薄如蝉翼的“云片”,动作轻柔地一片片铺在羹汤表面。
这些“云片”是用龙河鲤鱼鱼背上最滑嫩无刺的“活肉”削制而成,薄得几乎透明。
此时的羹汤刚刚离火,温度极高,鱼肉一接触汤汁,便迅速被烫熟,微微卷曲起来,如同一片片洁白的云朵,将那极致的鱼鲜味儿牢牢锁住,让人垂涎欲滴。
“上菜!”
朱大厨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高声吩咐道。
旁边候着的一众徒弟、丫鬟们立刻忙碌起来,有人端着托盘,有人拿着布巾,心翼翼地将这道压轴主菜往宴会厅送去,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朱大厨看着徒弟们离去的背影,满意地笑了笑,随后摘下围裙,走出了热气腾腾的伙房。
伙房外的院子里搭着一架葡萄藤,翠绿的藤蔓爬满了架子。
葡萄架下摆着一张藤桌和几把藤椅,徒弟们早就给他沏好了一壶凉茶,茶汤清澈,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朱大厨走到藤桌旁坐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汗巾,擦了把额头的汗水,随后拿起茶壶,对着壶嘴惬意地灌了一大口。
凉茶入喉,瞬间驱散了浑身的燥热,让他舒服得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传菜的徒弟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桌前,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师父,您不是之前吩咐的们,多注意着庄子内外的各种动静,一有异常就向您禀报嘛……”
朱大厨正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听到徒弟的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有屁就放!别吞吞吐吐的,耽误我歇着!”
徒弟不敢怠慢,忙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讨好地笑道:“师父您别生气,是这样的。
方才徒儿去杜大娘的菜园子取苋菜和胡荽,杜大娘跟我,她在巷口看到张庄主和王皮匠凑在一起唠叨了好一段时间呢!
两人看上去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些什么要紧事。”
朱大厨正对着壶嘴啜饮凉茶,听到徒弟的话,端杯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杯沿晃出一圈浅浅的涟漪。
他那双常年被灶台热气熏得眯起、藏在肥厚眼皮下的眼睛,倏然掠过一丝精光。
他放下茶壶,喉咙里发出一声平淡的“唔”,随后挥了挥手,语气如常,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晓得了,没你的事了,去把后厨剩下的葱剥了,别在这儿杵着。”
徒弟原本还等着师父夸自己机灵,一听这话,脸瞬间垮了下来。
“啊?师父,不是刚吃完午餐吗?这会子剥葱做什么呀?”
朱大厨立刻瞪起眼睛,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厨子特有的威严。
“废话!午餐吃完了,晚餐就不用备菜了?
难不成晚上让客人喝西北风?赶紧去,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
“哦……”
徒弟不敢再反驳,扁了扁嘴,拖着不情愿的脚步,转身钻进了热气依旧未散的厨房,只留下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朱大厨重新捧起茶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目光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没错,这个看似只知埋头钻研菜谱、终日与锅碗瓢盆打交道的朱大厨,正是杨灿安排在杨府深处的“耳朵”与“眼睛”。
自从上次丰安庄内有重要消息泄露,杨灿让青梅暗中调查,却始终没有找到头绪后,他便将目光投向了这个不起眼的朱大厨身上。
其实,青梅查不出结果也情有可原。
她毕竟是初来乍到,刚到丰安庄没几天,连庄内的街巷布局、人际关系都还没摸熟,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这里盘根错节的弯弯绕绕都摸得一清二楚?
杨灿思来想去,最终才锁定了朱大厨。
谁会去防备一个整天围着灶台转、满手油污的厨子呢?
在所有人眼中,朱大厨的世界似乎只有食材、调料和火候,根本不会与“监视”“情报”这类事情扯上关系。
更何况,饭桌向来是人心最松懈的地方。
三杯两盏佳酿下肚,再谨慎的人也容易口风松动,把不该的话出来。
而杨府上下,从主人到宾客,再到仆役,所有人的饮食都出自朱大厨之手。
他既能接触到府内的核心人物,又能通过仆役的闲谈捕捉到各种零碎信息,简直是最完美的眼线人选。
于是,这个看似平凡的厨子,便成了杨灿暗中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
平日里,由旺财在中间负责联络,传递杨灿的指令和朱大厨收集到的信息;
而朱大厨则负责牵头,将整个丰安庄内愿意为杨灿效力的人串联起来。
村子里卖菜的大娘、集市上杀猪的屠夫、甚至是满村子乱窜的顽童,都成了这张监视网中的一员。
他们看似互不相关,却能在不经意间,将看到的、听到的信息传递给朱大厨,再由朱大厨汇总后报告给杨灿,形成一张无人能察觉的情报网络。
一盏凉茶很快见了底,朱大厨将空茶杯放在藤桌上,拍了拍沾着灰尘的衣袍下摆,站起身来。
他晃着圆滚滚的身子,迈着沉稳的步伐,慢悠悠地向杨府内院的方向踱去。
……
“老爷,今日午宴的菜肴,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准备的,也不知合不合乎诸位客人的口味?”
朱大厨赶到内院时,端午盛宴的午宴刚刚结束,杨灿正亲自将客人们送往客舍休息。
杨灿站在客舍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客气地对几位庄主、牧场主道:“今日大家辛苦了,先回房歇息片刻,养足精神,晚上咱们再接着热闹。”
待众人点头应下,纷纷走进各自的房间后,他才转身向外走。
朱大厨见状,立刻快步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问道:“老爷,今天晚宴的菜式和口味,要不要根据午宴的情况做些调整?”
“不必了。”
杨灿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你的手艺不错,午宴上大家吃得都很尽兴。”
两人着话,很快走出了客舍所在的区域,周围没有了其他客人和仆役。
朱大厨的声音立刻压低了几分,将徒弟告诉他的消息,一字一句地急急复述了一遍。
杨灿听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原本轻松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起,在脑海中快速梳理着信息。
仅凭现有的消息,并不能证明什么,或许张云翊只是随口跟王永财聊了聊皮毛的价格。
但一想到之前旺财的汇报,再加上张云翊可以是对他仇恨似海,杨灿便不敢大意了。
“我知道了。”
杨灿沉声道,“你先回去吧,晚宴的事情多盯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待朱大厨点头应下,待他离开后,杨灿立刻叫来豹子头,吩咐道:“找个机灵乖巧、嘴严实的,盯一盯皮匠王永财。”
……
众庄主、管事在客舍里歇息了一个多时辰,期间有仆役送来茶水和点心,气氛还算轻松。
张云翊也被安排在了客舍暂住,他留在客舍内,主要是陪伴几位相熟的牧场主聊天。
离晚宴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时,杨府的仆役突然来到客舍,是杨灿有要事相商,请诸位庄主、牧场主去前厅议事。
众人纷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仆役向外走去。
于骁豹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透过窗缝看着外面的动静。
眼见六位庄主、三位牧场主都跟着仆役离开了客舍,自己却没有收到杨灿的邀请,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再跟过去,不禁更加生气。
“等等,午间吃酒的时候,张云翊好像跟老夫过什么事情……”
于骁豹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努力回忆着午宴时的情景。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来了,张云翊好像是鲜卑人的首领拔力末和秃发隼邪,在午宴中途先后带着手下离开了,而且是不告而别,连招呼都没打。
本来,因为他的热络却遭到了秃发隼邪的冷遇,心高气傲的豹三爷已经不想搭理这个蛮子了。
可是这些庄主管事们的“软疏离”,更叫他有力没处使。
如此看来,倒是性情直爽的鲜卑人更好打交道。
想到这里,于骁豹走出房门,便向秃发隼邪的住处走去。
之前为了与秃发部拉上关系,他曾与秃发隼邪接触过,知道秃发隼邪的住处。
于骁豹走到那处客舍附近,只见房门紧闭,门口没有随从看守,冷清得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看到一个提着热水壶的仆人从旁边经过,于骁豹便道:“住在这里的鲜卑人秃发大人,回来了吗?”
那仆人停下脚步,连忙躬身回答:“回三爷的话,秃发大人晌午的时候就带着手下离开了。
他们走的时候很匆忙,也没还回不回来,所以的也不敢擅自收拾房间里的东西,只能先空着。”
“晌午走的,到现在一直没回来?”
于骁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又追问道,“他的随从呢?我记得他带了十多个随从过来,也都跟着走了?”
“是的,所有随从都跟着秃发大人一起走了。”
仆人点点头,又补充道,“对了,拔力大人也是晌午走的,比秃发大人还早半个时辰,同样是带着所有随从一起离开的,也没打招呼。”
于骁豹听完,心中的疑虑更重了。
他摆摆手,让仆人离开,自己则站在原地,蹙眉思索起来:
两个鲜卑首领先后带着所有随从离开,而且都是不告而别,这绝对不是巧合,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
他不敢再犹豫,立刻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卫。
“你立刻去庄里打探消息,看看拔力末和秃发隼邪带着人去了什么地方,一有消息,马上回来向我禀报!”
……
杨灿这边,受邀的九位庄主与牧场主已齐聚中宅的大花厅。
厅内陈设雅致,紫檀木长桌两侧摆着圈椅,桌上放着成套的青瓷茶具,茶香袅袅。
中午刚享用完酒肉盛宴,又憩了一阵,此时捧着温热的茶盏,啜一口清茶,只觉浑身舒泰,疲惫尽消,精神也为之一振。
“诸位休息的可还好啊?”
伴随着温和的笑声,杨灿从屏风后面缓步转了出来。
他换了身淡青色的道服,衣料上绣着细密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愈发衬得他温润如玉。
“见过执事大人!”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只是面带困惑,就连张云翊也摸不透杨灿此时突然邀请他们前来的用意。
午宴刚过,晚宴未到,又没有提前透露半点风声,实在让人猜不透这位杨执事的心思。
其中,六盘山牧场的程栋因为之前送了两匹三岁口的儿马给杨灿,自觉已经与杨灿拉近了关系,便率先打了个哈哈,替众人把疑惑问了出来。
“执事大人今日备下的美酒佳肴,滋味绝佳,我等吃得喝得十分畅快。
只是不知执事大人此时突然召见,可是有什么吩咐要交代给我们?”
杨灿摆了摆手:“‘吩咐’二字谈不上。只有为阀主办事,那才称得上是‘吩咐’。
杨某此时此刻邀请诸位前来,与阀主无关,与于家也无关,只关乎你我之间的机缘。”
罢,他在主位的圈椅上坐下,双手虚虚向下一按,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因此,今日请诸位来,并非‘召见’,而是相请、相邀,更是相商。”
众庄主与牧场主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杨灿这番话看似温和,却愈发让人心生忐忑。
他们满腹疑惑,只能纷纷座,等着杨灿继续下去。
待众人坐定,杨灿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这才笑吟吟地开口。
“有句话,杨某要先在前头,免得诸位心生顾虑。
今日与诸位商量的事情,全凭自愿。
大家愿意参与也好,不愿意也罢,杨某绝不勉强,
更不会因此对不愿加入的人心生芥蒂,诸位只管放宽心。”
可他越是这么,众庄主与牧场主心里反而越没底。
芦泊岭的赵山河性子最急,实在按捺不住,起身抱拳道:
“杨执事,您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事您直接便是,大家伙儿现在一头雾水的,心里头实在不太踏实。”
杨灿闻言笑道:“赵庄主莫急。这件事,杨某觉得大有可为,只是其中的门道颇为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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