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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星轨不直,丹心慢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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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澈初握丹诀那年,丹房的梁上还挂着去年的干艾草,风一吹就簌簌掉渣。他攥着那卷泛黄的《初阶丹要》,指尖在“引火需顺斗柄旋,过则气逆”的字句上反复碾磨,纸页边角被捻得发毛,像只褪了毛的鸟。

灶里的火是林牧前一晚备好的,用的松针混着柏叶,火头该是温吞的,像初春化冻的溪。可灵澈总觉得不够,趁没人时往灶膛里塞了半把晒干的荆棘,火星“噼啪”炸开,映得炉壁上的星图忽明忽暗,“尾宿”的刻痕被火舌舔得发红,像道要渗血的伤口。

“时辰到了。”他深吸口气,将晒干的赤阳草投进丹炉。按丹要所说,此时该捏离火诀引地脉火气,可他手腕一转,诀印偏了半寸——本该顺着斗柄西旋的火气,猛地撞向炉底“箕宿”的刻痕。

“嗡”的一声闷响,丹炉突然震颤起来。炉口腾起的不是预想中的淡金焰,而是团扭曲的黑气,像条受惊的蛇,顺着他捏诀的指尖缠上来。灵澈只觉一股灼痛顺着手臂窜向心口,眼前顿时发黑,手里的丹要“哗啦”散落在地,纸页被黑气燎得卷了边。

“灵澈!”灵昀撞开房门时,正看见灵澈被黑气裹着撞向墙壁,后背撞上炉角的刹那,黑气骤然炸开,炉顶的铜盖“哐当”飞出去,砸在药碾子上,碎成几片。

林牧紧跟着冲进来,指尖掐诀带起的清风撕开黑气,将灵澈拖到丹房外。灵澈的手背已起了片焦黑的燎泡,像被炭火烫过,可那灼痛却往骨头缝里钻,比寻常烫伤烈上十倍。

“说了离火诀要顺星轨!”林牧的声音里带着后怕,他抓起灵澈的手腕,见黑气已顺着血管爬到肘弯,凝成串乌紫色的小泡,“这是地脉火气反噬,你引诀时逆了斗柄,火气在炉里憋成了毒!”

灵昀抱着星盘扑过来,盘上的星砂乱成一团,“心宿”的位置竟渗出细如牛毛的黑丝:“星盘都乱了!方才斗柄明明指西,你偏往东引火——你忘了张爷爷说的‘星轨如渠,逆则溃堤’?”

灵澈疼得说不出话,只望着丹房里飘出的黑烟,那烟在日头下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丹要上被墨汁污了的字句。他想起林牧教他看火色时说的“火有性,顺则驯,逆则狂”,此刻才懂这字句里藏着的狠厉。

张爷爷赶来时,灵澈的肘弯已肿得发亮。老人用银针刺破水泡,挤出的不是脓水,是泛着油光的黑液,落在地上“滋滋”冒烟,蚀出一个个小坑。“是赤阳草的燥气被反噬的火气逼成了毒,”老人捻着胡须沉声道,“得用晨露调和的冰蚕浆敷,还得让你自己按星轨运气,把残毒顺着经脉引出来——急不得,得一点点顺。”

灵澈趴在榻上,听着丹房里传来林牧清理碎炉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灵昀蹲在旁边,用炭笔在地上画星轨:“你看,斗柄转的时候,像不像婆婆揉面的手法?得顺着劲儿,不能硬来。”

黑液一点点被冰蚕浆吸走,灼痛感渐渐退成钝麻。灵澈望着窗纸上的日影,忽然明白,那些丹要上的字句,从不是死规矩,是前人用无数次反噬换来的活路——就像这星轨,看着是约束,其实是护着你,别跌进那看不见的火坑。

第三日清晨,灵澈扶着墙走到丹房外,见林牧正用铁丝修补炉顶的铜盖,铁丝弯成的纹路,竟与星盘上“斗宿”的轨迹重合。“等你好了,咱们再炼,”林牧抬头笑了笑,“这次我教你看火色,比丹要上写的准。”

灵澈点头,手背的燎泡已结了层浅褐色的痂,像给掌心添了道新的星痕。他忽然想起昨夜疼得最狠时,灵昀往他嘴里塞的那颗薄荷糖,凉丝丝的甜混着药味,竟比任何止痛的方子都管用。

原来炼丹的第一步,从不是求成,是先学会认栽——认自己的急,认规矩的重,认身边人递来的那点甜,原是比任何丹药都珍贵的护持。

痂皮脱落那天,灵澈在丹房墙角发现半株被黑气燎过的赤阳草。草叶焦黑如炭,根须却透着点青,像攥着最后一口气。他用竹片小心翼翼地将草根刨出来,泥土里还沾着星盘摔落时溅的星砂,金闪闪的,倒像给草根镀了层铠甲。

“这草还能活?”灵昀端着药碗进来,碗里是林牧刚熬的清毒汤,褐色的药汁里飘着片蒲公英,“林牧哥说,你今日能试着运气了,顺着‘斗宿’的方向转三圈。”

灵澈没接碗,指尖碰了碰赤阳草的焦叶。那日炸炉时,这草该是最先受的罪,却偏在根须处藏着点活气。他忽然起身往灶边去,林牧正用铁丝给补好的炉盖缠边,铁丝在他指间绕出的弧度,比星盘上的刻痕更柔和些。

“我想再试试炼赤阳草。”灵澈的声音有点发紧,手背那道新痕在日光下泛着粉,像片刚抽芽的叶。

林牧缠铁丝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没什么惊讶:“火得用陈松针,比新料温。诀印要比上次慢半拍,你数着自己的心跳转——心跳匀了,火气就顺了。”他从灶膛里扒出些灰,在地上画了个歪歪的斗柄,“你看,斗柄转的时候,其实是晃悠的,不是硬邦邦的圈。”

灵昀蹲在旁边,把那半株赤阳草插进个破瓷碗,浇了点清毒汤:“给它也喝口,说不定能长得快点。”她忽然指着碗底,“你看这裂纹,像不像‘斗宿’的尾巴?它跟咱们一块儿学呢。”

午后的日头斜斜切进丹房,灵澈按林牧说的,用陈松针引火。火苗舔着炉壁时,他没急着投药,只是盯着地上那个歪斗柄,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直到听见灶里松针“噼啪”的轻响,和心跳合了拍,才捏起诀印。

手腕转动时,他特意让指尖多晃了晃,像学着斗柄的“晃悠”。炉口腾起的不再是黑气,是淡淡的金,裹着赤阳草的药香漫出来,落在那破瓷碗里,焦黑的草叶竟轻轻颤了颤。

“成了!”灵昀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却又怕惊着什么,压得低低的。

灵澈没敢立刻开炉,只是守着那团淡金焰,看它慢慢缩成个小光球,落在炉底凝成颗指甲盖大的丹。丹色是浅红的,不像书上说的赤红,倒像掺了点日头的暖。

林牧用竹片把丹药拨出来,放在掌心吹了吹:“这叫‘初阳丹’,比正经赤阳丹温,正好治你那点没清干净的余毒。”他把丹塞进灵澈手里,“你看,它没长开,却比任何完美的丹都懂你——知道你刚受了伤,不敢太燥。”

灵澈握着那枚初阳丹,指尖的温度透过丹药传过来,像握着颗小小的心。破瓷碗里的赤阳草,焦叶边缘竟泛出点新绿,瓷碗的裂纹在日影里弯弯曲曲,真的像条在晃悠的斗柄尾巴。

他忽然懂了林牧画歪斗柄的意思——所谓顺星轨,不是逼着自己套进哪个规矩里,是学着和那些“不完美”相处:带裂纹的碗,没长开的丹,晃悠的斗柄,还有自己这道没褪净的疤。

灵昀把初阳丹小心地放进个纸包,外面画了个歪斗柄,旁边写着“慢慢来”三个字。纸包被她塞进灵澈的袖袋,像藏了个暖暖的秘密。

灶里的陈松针渐渐成了灰,林牧往里面埋了颗新的松果:“明年春天,它该能冒出点绿了。”

灵澈望着那堆灰,忽然觉得,那些炸炉的碎片、灼人的伤口、没长开的丹药,原是修行里最实在的“药引”——它们让你知道,天地从不用完美苛责谁,那些带着点颤、有点晃、有点疤的模样,才是最真的活气。

破瓷碗里的赤阳草,又颤了颤,像是在点头。

那株赤阳草抽新芽的第三日,灵澈在丹房后墙根掘出个小土坑。他把那枚初阳丹的残渣埋进去,又浇了点灵昀酿的桃花蜜,土块被蜜浸得发黏,像团揉了甜的泥。

“埋这个做什么?”林牧扛着捆新采的薄荷进来,叶片上的露水滚落在地,洇出串小水痕。

“张爷爷说,丹药里的气能养土。”灵澈用树枝把土坑拍实,“说不定明年这儿能长出新的赤阳草,带着点蜜味的那种。”

林牧笑了,把薄荷扔在石桌上:“那得给它搭个棚,这日头毒,嫩苗经不起晒。”他说着就去拆旧竹筐,竹篾在手里“咔嚓”作响,很快编出个歪歪扭扭的小棚,罩在土坑上,像给新芽撑了把伞。

灵昀抱着星盘跑进来时,竹棚上正落着只七星瓢虫,红底黑点的壳在日头下亮闪闪的。“你们看!‘柳宿’的位置亮了!”她举着星盘,盘上“柳宿”的星砂泛着莹光,“书上说,‘柳宿’旺时采薄荷,清暑气最灵。”

灵澈掐了片薄荷叶子,揉碎了凑到鼻尖——果然比往常的清冽,带着点说不出的鲜。他忽然想起初握丹诀时的焦躁,那时总觉得非得炼出惊天动地的丹才叫本事,如今却觉得,能掐准“柳宿”的时辰采片薄荷,能给新芽搭个歪竹棚,也是种修行。

午后炼清暑丹时,灵澈特意留了个心眼。按星盘所示,“柳宿”偏南时药效最足,他就搬了张矮凳坐在南边,让日头正好晒着药碾子。薄荷在碾子里被磨成粉,混着点冰糖屑,香气漫开来,竟引得棚下的新芽轻轻晃了晃。

“它也想尝尝?”灵昀蹲在竹棚边,用指尖沾了点药粉,轻轻点在新芽上,“给你也添点灵气。”

林牧正往炉里添柴,闻言笑道:“草木通人性,你对它上心,它就肯给你长精神。”他添的柴是去年的松果壳,烧起来“噼啪”轻响,火气温吞得像只打盹的猫。

清暑丹凝成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竹棚上,给那株赤阳草镀了层金边。丹药是浅绿的,像把淬了露水的小扇子,拈在手里能感觉到丝丝凉意。灵澈分丹时,特意给竹棚下的土坑留了个小缝,让药香能钻进去。

“等这丹送完,咱们去摘些野葡萄吧。”林牧擦着药碾子,“张爷爷说后山的葡萄熟了,酿酒喝能解乏。”

灵昀立刻点头:“我去叫虎头!他说会爬树,能摘到最高的那种!”

灵澈望着竹棚下那抹新绿,忽然觉得,炼丹这回事,就像种葡萄——得等时节,得顺地力,得耐着性子看它抽枝、开花、结果。急不得,躁不得,你给它多少心,它就给你多少甜。

暮色漫进丹房时,灵澈又往土坑浇了点水。水顺着竹棚的缝隙渗下去,带着点清暑丹的凉,混着桃花蜜的甜,在土里慢慢漫开。他仿佛能听见新芽吮吸的声响,像谁在耳边轻轻说:别急,慢慢来。

灶里的余烬还在发亮,映着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晃。灵昀正用炭笔在星盘背面画葡萄,林牧则在补那个歪竹棚,灵澈的指尖抚过手背那道淡痕,忽然觉得,这道疤和那株草、那枚丹、那个棚一样,都是时光给的印记——不完美,却踏实,像串藏在烟火里的珠子,一颗一颗,串起了最实在的日子。

灵澈拎着竹篮走在最前面,篮子里晃悠着两个空陶罐,是准备装野葡萄的。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筛下来,在他脚边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手腕上那道浅痕在光线下若隐隐现,倒像是天然的纹路。

“慢点!”林牧在身后低喊,手里攥着刚编好的竹钩——怕高处的葡萄够不着,特意多加了节竹篾,顶端弯成个小巧的勾,看着有点滑稽。

灵昀早没了影子,只听见前面林子里传来她清脆的招呼声:“虎头!这边!葡萄藤在这儿呢!”

走近了才看见,虎头正猴似的挂在老藤上,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小熊图案的t恤,他一手抓着藤条,一手往嘴里塞葡萄,看见他们来,含混不清地嚷嚷:“灵澈哥!这串巨甜!给你留着呢!”

灵澈刚要说话,就见灵昀踮着脚够旁边的低枝,指尖刚碰到颗紫莹莹的葡萄,脚下忽然一滑,惊呼着往后倒。林牧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她,两人撞在身后的树干上,震得头顶落下好几片叶子,沾了灵昀一肩膀。

“笨死了。”林牧无奈地拍掉她身上的叶子,语气却软得很,“站远点,我来。”

竹钩轻巧地勾住藤蔓,稍一用力,一串饱满的葡萄就落进灵澈手里的陶罐。紫黑色的果皮上覆着层薄薄的白霜,凑近了闻,有股清甜的香。灵澈摘了颗放进嘴里,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甜得带着点微酸,像把夏日的阳光都嚼进了嘴里。

“比镇上买的甜多了!”灵昀抢过陶罐,迫不及待地也剥了颗,眯着眼满足地喟叹,“明年咱们在院子里也种一棵吧?”

虎头从树上跳下来,拍着胸脯:“我来种!我家有花匠爷爷教的秘方,保证结得比这还多!”

林牧笑着摇头:“就你机灵。”他抬手抹去灵昀嘴角的葡萄汁,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脸颊,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像没事人似的移开目光,只有耳根悄悄泛起红。

夕阳沉到山尖时,两个陶罐都装满了葡萄,沉甸甸的。灵澈拎着罐子往回走,听见身后灵昀和虎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酿酒要放多少糖,林牧偶尔插一句嘴,声音混着晚风,像浸了蜜的葡萄汁,甜丝丝的。

路过丹房时,灵澈特意往墙根瞥了眼,那株赤阳草的新芽又冒出半寸,在暮色里怯生生地绿着。他忽然想起早上炼的初阳丹,便从袖袋里摸出颗,轻轻放在草边的土里。

“给你加把劲。”他低声说,像在对老朋友交代。

晚风拂过,草叶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应他。

回到住处时,灵昀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动手酿葡萄酒。她把陶罐里的葡萄倒在竹筛里,小心翼翼地摘去蒂,林牧在旁边帮她清洗陶罐,虎头则搬来个小石臼,跃跃欲试地想捣葡萄。

“得先把葡萄压碎,”灵昀捧着本泛黄的食谱,念得有模有样,“不能用铁器,会串味的。”

虎头立刻把石臼推到她面前:“用这个!我洗了三遍呢!”

灵澈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忙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上那道浅疤。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灵昀的发丝被染上金边,她弯腰压葡萄时,发梢偶尔扫过林牧的手背,两人都会偷偷相视一笑,像藏了串甜葡萄在心里。

“灵澈哥,你也来帮忙呀!”虎头举着个木勺冲他喊,勺柄上还沾着紫色的葡萄汁。

灵澈起身走过去,灵昀立刻塞给他块干净的棉布:“帮我把压好的葡萄汁滤到罐子里,要轻轻的,别把皮屑弄进去。”

冰凉的葡萄汁透过棉布渗进陶罐,带着股清冽的甜香。灵澈低头看着汁水缓缓积聚,忽然觉得,比起轰轰烈烈的炼丹斗法,这样琐碎又温暖的时刻,更像刻在骨子里的修行。

“对了,”林牧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早上在山脚下捡的,看着像株药草,你帮看看是什么。”

纸包里是株带着泥土的小草,叶片呈锯齿状,根部微微发红。灵澈捏着草根看了会儿,眼神亮了亮:“是赤血藤,能治跌打损伤,晒干了泡酒后擦伤口,比普通药膏管用。”

灵昀凑过来看:“那正好!虎头早上爬树蹭破了膝盖,泡好给他用!”

虎头立刻捂住膝盖,龇牙咧嘴:“才不疼呢!不过泡酒肯定好喝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陶罐里的葡萄汁晃出细碎的光,像把星星都盛在了里面。

夜里,灵澈躺在榻上,听着隔壁灵昀和虎头讨论明天要去采野蜂蜜的声音,还有林牧偶尔插进来的提醒,忽然明白,所谓修行,从来不是孤高清苦的跋涉。那些一起酿的酒、一起认的草、一起笑的瞬间,就像丹炉里的火星,看似微小,却能焐热漫长岁月里的每一个寒夜。

窗外的月光落在他手背上的疤痕上,浅得几乎看不见了。

采蜂蜜的篮子是灵昀用竹篾编的,边缘还留着点没修齐的毛刺,像只没长齐毛的雏鸟。他往篮底垫了片荷叶,说是王木匠教的,能隔住蜂蜡,“去年他用这法子采的蜜,甜得能粘住舌头。”

虎头扛着根长竹竿走在最前面,竿梢绑着块蘸了艾草汁的布——张爷爷说艾草味能让蜜蜂安静些。“我爷说蜂蜜得采崖壁上的野蜂酿的,”他得意地晃着竹竿,“家蜂的蜜太淡,野蜂的才够劲!”

灵澈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个小瓷瓶,里面是林牧调的药膏。“若是被蛰了就涂这个,”林牧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背着个药篓,里面装着解毒的金银花,“野蜂性子烈,别学虎头莽着来。”

崖壁在朝阳下泛着青灰色,几株野蔷薇攀在石缝里,花瓣上的露珠坠在蜜巢边,像给金黄的蜜镶了圈水晶。虎头刚要举竹竿,被灵昀一把拉住:“你看巢边的蜜蜂,翅膀扇得慢,说明刚采完蜜,这会儿最温顺。”

他踮脚从篮子里摸出块新蒸的米糕,轻轻放在崖下的石头上:“王木匠说,采蜜前得给蜜蜂留口吃的,它们才肯把蜜分给你。”米糕的热气混着花香漫上去,果然有几只蜜蜂落在米糕上,不再围着蜜巢打转。

林牧趁机用竹刀小心地割下块蜜脾,金黄的蜜顺着竹刀往下淌,滴在荷叶上凝成小小的珠。“够了,”他按住还想再割的虎头,“留大半给它们过冬,明年才还有得采。”

灵澈蹲在旁边接蜜,蜜珠落在瓷瓶里“叮咚”响,像串碎掉的阳光。有只蜜蜂落在他手背上,他没敢动,看着那毛茸茸的小家伙爬了爬,又振翅飞向蜜巢——它的后腿沾着点金粉,是刚蹭的蜜。

“你看,”灵昀凑过来看,“它知道你没恶意。”

回去的路上,竹篮里的蜜香混着野蔷薇的甜,引得蝴蝶一路跟着。虎头举着竹竿追蝴蝶,灵昀则用手指沾了点蜜,偷偷抹在灵澈鼻尖:“甜不甜?”

蜜的甜混着阳光的暖,在鼻尖化开时,灵澈忽然想起初炼丹时那团灼人的黑气。如今这指尖的甜、身边的笑、蜜巢边温顺的蜂,倒像是那场反噬留下的余温——让他明白,天地间最烈的火能淬毒,最烈的蜂却也会为一口米糕停驻,关键是你肯不肯先递出那份善意。

到了丹房,灵昀找出三个小陶罐,把蜜分了。“这个给张爷爷,”他往第一个罐里塞了朵野蔷薇,“这个给王木匠,谢他教的法子,”又往第二个罐里放了片荷叶,“剩下的咱们留着,炼蜜饯青梅吃。”

林牧正把赤血藤晒在竹筛上,闻言笑了:“青梅还没熟呢,得等梅雨过后。”

“那就先存着蜜,”灵昀把陶罐摆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罐口,在地上投下三个金色的圆斑,“等青梅黄了,蜜也陈得更甜了。”

灵澈望着那三个光斑,忽然觉得,修行就像存蜜——急不得,得等。等蜂酿蜜,等梅结果,等伤口结疤,等那些看似过不去的坎,在日复一日的寻常里,慢慢酿成能沾住舌头的甜。

竹筛上的赤血藤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应和。

梅雨季来临时,丹房的墙角总凝着层细汗似的水珠。灵澈把晒好的赤血藤收进布袋,指尖触到藤条上的绒毛,带着点潮乎乎的软。林牧正用桐油抹补好的炉盖,油色透过铁丝的纹路渗进去,在“斗宿”的轨迹上晕出片深褐,像给星轨镀了层铠甲。

“虎头的膝盖该换药了。”林牧放下油布,指腹蹭过炉盖的刻痕,“赤血藤泡的酒够劲,你去送一趟?”

灵澈点头,拎起墙角的酒坛。坛口塞着的荷叶被潮气浸得发沉,揭开时飘出股辛辣的香,混着院子里的栀子花香漫开来。虎头家的门虚掩着,他正趴在门槛上画蜂,地上的粉笔画歪歪扭扭,蜂翅却画得格外认真,像沾了蜜的金箔。

“灵澈!”虎头抬头时鼻尖沾着点灰,膝盖上的绷带松了半截,“我爷说这蜂得画七根翅脉,不然飞不起来。”

灵澈蹲下身帮他换药,酒液擦过伤口时,虎头龇牙咧嘴却没躲:“比上次的药膏辣!但这酒闻着像葡萄酿的——你们是不是偷偷加了糖?”

“加了点灵昀存的蜜。”灵澈用新绷带缠好膝盖,松紧正合适,“王木匠说,甜能克点苦。”

里屋传来王木匠刨木头的声响,“沙沙”的,像春蚕啃桑叶。灵澈探头去看,见他正给块桃木凿花纹,凿子下去,木屑纷飞,竟慢慢显露出星盘的轮廓。“这是给丹房做的新药牌,”王木匠抬头抹了把汗,“以后炼的丹药,都挂上对应的星宿,省得混了。”

桃木的清香混着酒气漫过来,灵澈忽然发现,王木匠凿的“心宿”比星盘上的更圆些,像颗被揉软了的心。“上次采蜜的法子,多谢了。”他想起窗台上那罐还没开封的蜜,“灵昀说,等青梅熟了,送您罐蜜饯。”

“不急,”王木匠笑着挥挥手,凿子在木头上又落下几凿,“好东西都得等。我这药牌,也得等桃木干透了才好用。”

回丹房的路上,雨丝斜斜地织着,打在栀子花瓣上,滚成晶莹的珠。灵澈忽然想起初炼丹时的炸炉,那时总觉得修行是场急行军,得快,得猛,得惊天动地。如今才懂,那些慢下来的等待——等藤晒干,等酒酿成,等木干透,等伤口在甜与辣的交织里慢慢长好——原是修行里最扎实的脚印。

丹房里,林牧已生起了火,灶上炖着祛湿的陈皮粥,香气混着雨气漫开来。灵昀正用炭笔在新药牌背面补画蜂,翅膀上特意点了七道金粉,像照着虎头的画描的。“王木匠的药牌,得配只蜂才好看。”他举着药牌笑,鼻尖沾着点炭灰。

灵澈把剩下的赤血藤酒倒进小坛,贴上王木匠刚凿好的“斗宿”牌。酒液在坛里轻轻晃,像藏了片摇晃的星轨。

雨还在下,灶上的粥“咕嘟”作响,像在说:别急,慢慢熬。

雨停时,王木匠送来了晾干的桃木药牌。七块牌面打磨得光滑温润,每块都对应着一星宿,边缘还浅浅刻了圈缠枝纹,摸上去暖乎乎的。

“试试合不合用。”王木匠把药牌递给灵澈,眼里带着点期待。

灵澈拿起“心宿”牌,牌面光洁,能映出模糊的人影。他走到药架前,将药牌一一挂上,瞬间,原本杂乱的药架像是被点亮了,七块桃木牌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串起了半片星空。

“正好。”灵澈笑着点头,“比原来的木签子体面多了。”

王木匠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体面才配得上你们炼的药。”他往丹房里瞅了瞅,“虎头那小子呢?今早还跟我念叨,说灵昀哥画的蜂会飞。”

“在里屋描金呢。”灵昀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笑意,“他说要给每只蜂翅膀都点上金粉,这样夜里也能发光。”

王木匠往里屋探了探头,见虎头正趴在桌上,拿着细毛笔,小心翼翼地往蜂翅上点金粉,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做事一股子犟劲。”王木匠感慨道,“当年他爹学木匠,也是这么趴在我爹的工作台前,一画就是一天。”

灵澈想起虎头爹——去年冬天走的,走时还惦记着没给虎头做个新木剑。灵昀后来用桃木给他削了一把,虎头天天别在腰上,说是“爹留的剑”。

“王伯,您看这个。”灵昀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块新凿的木牌,上面刻着个小小的“蜂”字,“虎头说,想挂在药牌旁边,算个念想。”

王木匠接过木牌,指尖摩挲着那个“蜂”字,眼眶有点红:“好,好,挂着。”

灵澈把“蜂”字牌挂在“心宿”旁边,不大不小,正好填补了空隙。虎头跑出来看,见木牌挂上了,立刻拍手:“比我画的好看!王爷爷,您刻的字像会跳舞!”

王木匠被逗笑,弯腰揉了揉虎头的头:“等你再长高点,我教你刻字。”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架上的桃木牌上,也照在虎头亮晶晶的眼睛里。灵昀正在灶上翻烤陈皮,焦香混着药香漫开来,灵澈则在研磨新采的薄荷,碎叶的清凉气驱散了最后的潮意。

王木匠坐在门槛上,看着这一切,慢慢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忽然开口:“我年轻那会儿,总觉得炼丹要炼出些石破天惊的东西才算本事。现在看你们这样,倒觉得……平平静静的,也挺好。”

灵澈停下研磨的手,望向灵昀。灵昀正把烤好的陈皮装进陶罐,闻言回头,眼里带着笑意:“王伯说得是,踏实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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