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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九转丹心,应人成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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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猎户先服了旧法的,片刻后说:“劲足,就是后颈有点发紧。”再服九转的,盏茶功夫,他活动着肩膀,眼睛亮了:“这粒好!像是顺着骨头缝往里钻,舒服!”

灵澈展开新绘的步骤图,在第九转旁添了行小字:“顺其性,得其神,九转非为繁,乃为适。”

林恩灿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又看了看众人冻红的鼻尖、汗湿的衣衫,忽然道:“这九转之法,与其说是优化步骤,不如说是咱们六人合力顺了药的性子。”

灵澈低头看着铜镜里的药纹,九转后的防风藤纤维,竟像人手的筋络,既有韧性,又有柔劲。他忽然明白,所谓九转,从不是刻板的步骤,而是医者对药性的理解,对病人的体谅,一步一步,都浸着心意。

《应人录》又添了新的一页,上面画着九转炼丹的步骤,每个步骤旁都记着谁添的柴、谁搬的冰、谁守的夜。月光落在纸页上,那些字迹仿佛活了过来,与窗外的药香缠在一起,成了比任何丹药都更珍贵的传承。

或许将来,这九转步骤还会变,还会添,但只要这份“顺性应人”的心意不变,他们炼出的,便永远是最合时宜的暖。

九转追风丹的奇效很快传开,连百里外的城镇都有人来求药。灵澈在《应人录》里补记了一笔:“老猎户服至半月,夜路可行三里不喘,药渣埋于桃树根下,今春花开比往年盛三分。”字迹旁画了株小小的桃树,枝桠上挂着个药包,是灵昀闲来添的。

这日午后,药庐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城里戏班的武生,因常年翻筋斗、劈叉,膝盖积了旧伤,阴雨天疼得直冒冷汗。“试过不少药,不是太烈伤胃,就是太缓无用。”武生按着膝盖,眉头拧成个结。

灵澈翻开医案,见前几任医者都用了“红花”“当归”等活血药,便取了片他的膝盖X光片(这是从城里药铺借来的新物件),又用观微镜照了照带来的药渣。“您看,”他指着镜中药渣的纤维,“这些药力道太刚,像硬拉着筋络舒展,反倒伤了元气。”

武生凑过去看,镜里的药渣边缘带着焦黑,果然是猛火炼过的痕迹。“那该怎么办?我下月还要登台演《长坂坡》呢。”

灵澈忽然想起戏班后台的檀木剑,剑身柔韧,能弯能直。“有了!”他转身往炼丹房跑,“您等我三日,定能让您台上不疼。”

第一日,他选了“杜仲”“牛膝”等柔筋的药,却不用寻常的晒干法,而是用望月城的晨露浸了半日——晨露带着草木的柔气,能让药劲绵而不滞。灵骁帮着看火候,见他只让炉温维持在“温手”的程度,忍不住问:“这么低的火,药性出得来吗?”

“武生的筋络像绷紧的弦,”灵澈往炉里添了片晒干的合欢皮,“得用慢火慢慢松,猛火只会崩断。”

第二日,他取了碎星湖的活水,将药坯泡在陶瓮里,瓮口蒙着层蝉翼纱。“水要流动才活,就像戏台的台步,得走起来才稳。”他时不时搅动水流,让药坯每个角落都浸到水,“这叫‘活水养筋’,比死水熬药多三分灵气。”

灵昀蹲在瓮边,见水里飘着片桃花瓣,是从院外吹进来的,便没去捞:“说不定这花瓣也能添点戏文里的仙气。”

第三日,到了最关键的第九转“顺性收功”。灵澈没像往常那样用月光,而是将药坯摆在戏班后台的镜前,让晨光透过戏台的彩窗照在上面。“武生的精气神都在台上,镜光、彩光最合他的性子。”他看着药坯在光影里渐渐泛出淡金色,“就像演员得对着观众才入戏,药也得对着合它性子的气,才能显效。”

成药那日,武生再来时,灵澈递给他个小巧的瓷瓶。丹药是淡粉色的,带着点桃花的甜香。“每日辰时用戏台的井水送服,登台前含一粒在舌下,能护半日。”

武生半信半疑地试了。三日后,他特意跑来回话,说昨夜下了场雨,膝盖竟没疼,连翻十几个筋斗都稳当。“这药邪门,像顺着我的动作走,一点不滞涩!”

灵澈在《应人录》里写下:“药如戏文,需合角儿的身段。武生好动,药当随其势;书生好静,药当安其神。”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戏台,台上的武生正踢腿,台下的看客举着药碗,是林牧画的——他竟也学起了灵澈的图文并茂。

入夏后,望月城来了位游学的老秀才,总说夜里读书易困。灵澈没给开提神的猛药,而是用“夜交藤”配“远志”,炼了种能“醒神而不扰心”的丹丸,还特意做成墨锭的形状。“先生握着它,就像握着笔,药气顺着指尖走,既不耽误写字,又能解困。”

老秀才捧着丹丸,见上面还刻着“勤耕”二字,忍不住笑道:“这哪是药,分明是懂人心的物件。”

那日傍晚,六人坐在晒药架旁,看着《应人录》上越来越多的字迹和图画。灵澈忽然道:“其实顺性应人,不只是药顺应人,也是人学着懂药。就像防风藤喜风,我们便让它在风口晒;麦冬喜湿,我们便用晨露养。”

林恩灿望着天边的晚霞,晒药架上的药材在风中轻轻摇晃,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根茎,都舒展得恰到好处。“是啊,人懂药的性子,药便懂人的需要,这才是最好的默契。”

戏班的锣鼓声从远处传来,混着药香漫进院子。灵澈拿起笔,在《应人录》的空白页上,画了六个并肩而立的身影,身前是层层叠叠的药草,身后是望月城的万家灯火。

或许未来还会有更多的病人,更复杂的病症,但只要记着这份“顺性应人”的心意,他们的丹方就永远不会过时,就像山间的草木,顺着时节生长,永远带着最鲜活的暖意。

而这暖意,会随着每一粒丹药,每一页医案,慢慢漫向更远的地方,成为这世间最安稳的风景。

秋意染黄鸣蝉林时,《应人录》已添到第三卷。灵澈在最新一页画了只衔着药草的青雀,旁边记着:“山民王二家的青雀,误食毒草,用‘解语花’捣汁灌服,三日后能衔药草来谢。”字迹旁沾着点细碎的鸟羽,是那青雀落在纸上的。

这日清晨,药庐的门被轻轻叩响。门外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怀里抱着只受伤的猎鹰,鹰爪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条。“这是张猎户养的‘风隼’,昨日捕兔时撞在崖壁上,翅膀折了。”少年声音发颤,“猎户说,只有你们能救它。”

灵澈接过风隼,见它左翼羽毛凌乱,肱骨处肿得老高,眼神却依旧锐利,正警惕地盯着众人。“猛禽性烈,寻常接骨药怕它抗拒。”林牧摸着鹰爪上的老茧,“得让药顺着它的性子来。”

灵澈忽然想起老猎户说过,风隼最爱栖在青石崖最高的松树上,便对少年道:“去取些崖顶松树的树脂来,要带着松针的。”

树脂取来后,灵澈将其与接骨的“续断”“骨碎补”混在一起,放在石臼里慢慢碾。“松树是风隼的家,树脂的气能让它安心。”他碾药的力道很轻,像怕惊了鹰的魂,“第一转‘以气安魂’,就得用它熟悉的味道。”

灵骁在旁用竹片削着小夹板,特意削成松枝的形状,还刻了几道树皮纹路。“这样绑在翅膀上,它或许会以为落在松树上。”他指尖被竹片划了道小口子,浑然不觉。

第二转“柔劲续骨”,灵澈没用寻常的烈酒调和药泥,而是取了落星原的光石粉末。“光石夜里会暖,能顺着鹰的血脉慢慢散劲,比烈酒的猛火更合它的性子。”他用药勺将药泥抹在夹板内侧,动作轻得像给蝴蝶整翅。

风隼起初挣扎,闻到松脂的香气后,竟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偶尔用喙啄啄夹板,像在确认什么。灵昀蹲在旁边,模仿鹰唳的声音低低叫着,逗得风隼歪了歪头,眼神柔和了些。

第七转“日光炼药”时,灵澈将绑好翅膀的风隼放在晒药架最高处——那里光照最足,又能望见青石崖的方向。“让它看着家的方向,骨头长得才快。”他每天正午都来转一转,调整夹板的角度,不让阴影遮住鹰的眼睛。

第九转“月华收功”,林恩灿提议将风隼移到望月台。“那里的月光最清,能让它的戾气慢慢散了。”他亲自抱着鹰笼过去,玉柱上的引星铃轻轻晃动,似在与鹰的目光相和。

九转功成那日,风隼的翅膀已能微微舒展。张猎户来接它时,灵澈解下夹板,在它伤处抹了最后一层药:“这是用松针熬的油,能让新羽长得更韧。”

风隼被放飞的瞬间,在药庐上空盘旋三圈,忽然俯冲下来,衔走了灵澈放在石桌上的一片悬铃花瓣,才振翅飞向青石崖。

“它在谢你呢。”林恩灿看着鹰影消失在云端,笑着拍了拍灵澈的肩。

灵澈在《应人录》上添了新的一页,画着展翅的风隼,旁边写:“万物有灵,药不仅要应人性,亦要顺物性。松脂安鹰魂,光石暖鹰骨,此乃‘物药相和’。”

入冬后,药庐来了位画舫上的琴师,说指尖总发僵,弹不得快弦。灵澈没开活血药,而是用“桑枝”配“桂枝”,炼了种能“柔筋而不滞气”的药膏,还特意做成琴弦的形状。“您练琴时擦在指尖,药气顺着指节走,就像琴弦跟着韵律动。”

琴师试了几日,再来时指尖灵活了许多,还带来新谱的曲子,说是专为药庐的铜铃声谱的。“这曲子叫《草木心》,谢你们懂我指尖的滞涩。”

雪落时,六人围在暖炉边,翻着厚厚的《应人录》。炉火映着书页上的字迹和图画,有孩童的笑、老者的皱纹、武生的身段、琴师的指尖,还有那只衔花的风隼。

灵澈忽然道:“我懂周先生说的‘药方在人心’了。所谓顺性应人,不只是懂药、懂人、懂万物,更是懂那份彼此体谅的心意。”

林恩灿往炉里添了块松柴,火光跳了跳,映得每个人眼底都暖融融的。“是啊,就像这炉火,不烈不温,刚好能暖着这屋子,暖着咱们这些人。”

窗外的雪落得轻,药庐的铜铃偶尔响一声,混着炉火烧柴的噼啪声,成了这寒冬里最安稳的调子。而《应人录》的纸页,还在等待着新的故事,新的字迹,新的、裹着心意的暖意。

他们的路,还长着呢。

《草木心》的琴弦在药庐里震颤时,窗外的雪正落得绵密。琴师指尖划过丝弦,第一个音像初春融雪滴落檐角,清冽中带着微暖,恰好与炉火烧柴的噼啪声相和。

灵澈坐在对面,看着琴师手腕轻转,音符便顺着指缝漫出来:时而如溪边草木抽芽,细弱却倔强地拱破冻土;时而如夏风拂过药田,叶片相碰的沙沙声里藏着蝉鸣;时而如秋露打湿桔梗,带着三分清苦三分回甘;最后一个泛音袅袅升起,像冬雪落在松枝,轻得仿佛怕惊扰了炉边打盹的猫。

“这一段,是照着你碾药的样子写的。”琴师停下拨弦的手,笑着指向曲谱中段的颤音,“你磨续断时,石臼转得又稳又缓,药粉簌簌落在纸上,跟这调子一模一样。”

林恩灿端起茶杯,水汽模糊了镜片后的笑意:“那这处急促的跳音,莫不是灵骁削夹板时走神,被竹片划了手?”

众人哄笑起来,灵骁挠着头直摆手,耳尖却红了。炉火在笑声里跳得更欢,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在跟着曲子起舞。

琴师又拨了组和弦,声音忽然变得温润:“这最后一段,是赠给《应人录》的。”音符层层叠叠涌来,像无数双捧着药草的手,像雨夜檐下共守的烛火,像寒夜里互相焐暖的指尖——那些藏在药香里的体谅,那些写在纸页上的认真,全被揉进了旋律里。

雪停时,曲子也落了尾音。灵澈忽然起身,从药柜里取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晒干的合欢花:“这花能安神,配您的琴音,夜里练琴定不会指尖发僵。”

琴师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度,忽然笑道:“其实这曲子最妙的,是你们——”他指了指围炉而坐的六人,“有懂药的仁心,有护人的勇气,有琢磨的耐心,才撑得起这‘草木心’三个字。”

暮色漫进药庐时,琴师背着琴匣离开,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灵澈将《应人录》最后一页翻开,提笔写下:“草木有心,因人而暖;人心有光,因情而明。”

炉火渐渐沉下去,留下一堆温红的炭,映着墙上六人交叠的影子。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像给这个冬天,盖了个温柔的章。

琴师走后,炉火烧得正旺,林恩烨忽然起身,从墙角拖过一个半人高的铁砧,手里拎着柄寒光闪闪的小铁锤,径直走到院子里。雪刚停,院角的梅枝上还挂着冰棱,他却挽起袖子,露出小臂结实的肌肉,将一块暗红色的铁块搁在砧上。

“你这是要干嘛?”灵澈探出头问,只见林恩烨拿起铁锤,对着铁块“当”地敲了下去,震得院角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这铁块是上次从后山捡的玄铁边角料,”林恩烨抹了把脸上的雪沫,声音带着点兴奋,“刚才听琴师的曲子,忽然觉得,咱们炼药和打铁,道理其实差不多——都得顺着性子来,急不得。”

他说着,又一锤下去,铁块发出沉闷的响声,边缘渐渐泛起微红。“你看啊,”他用铁锤指着铁块,“这铁硬得很,直接猛砸只会崩裂,得先慢慢敲松了性子,让它接受火候,再顺着纹路敲出形状。就像你给张婶配的安神汤,先要用温水泡药,再小火慢煎,急火熬出来的只会发苦。”

灵澈笑着点头,手里捧着刚温好的米酒走过去:“是这个理。就像那琴师的曲子,快弦急音少,多半是缓缓流淌的调子,听着才舒坦。”

林恩烨停下锤,接过米酒喝了一大口,哈出的白气混着笑意:“可不是嘛。上次给李叔修农具,那铁条太脆,我急着敲弯,咔嚓就断了,后来才想起先在火里多烧了会儿,果然就听话了。”他说着,又举起锤,这次的力道轻了许多,铁锤落在铁块上,发出“笃笃”的闷响,像在跟铁块商量着什么。

月光漫过院墙时,那块玄铁渐渐有了模样,被敲成了一片薄薄的剑坯,边缘圆润,透着温润的光泽。林恩烨用布擦了擦,递到灵澈面前:“你看,顺着它的纹路敲,是不是比硬来顺眼多了?”

灵澈接过剑坯,指尖抚过光滑的表面,果然没有一丝裂纹。“这叫‘淬材’吧?”她忽然想起医书里的话,“就像咱们炮制药材,酒蒸当归、蜜炙甘草,都是顺着药性来调理,让它们更好地发挥作用。”

“对对对!”林恩烨眼睛一亮,“就是这意思!人要顺性,药要顺性,连铁块都要顺性,这世上的道理,说到底都是相通的。”

他把剑坯拿回屋里,放在炉边烘干,火光映在上面,泛着暖暖的红。灵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琴师的曲子还在耳边绕,而眼前这一幕——雪夜、炉火、敲铁的人,分明也是一首踏实的歌。

后来,那片剑坯被林恩烨打磨成了一把小巧的裁纸刀,送给了灵澈。刀身刻着细密的纹路,像琴师曲子里的颤音,又像药材切片时的薄刃。灵澈用它来裁《应人录》的纸页,每一刀下去都很顺滑,就像那些藏在日子里的默契——顺着性子,带着暖意,把生硬的时光,都磨成了温柔的模样。

林恩烨将那片剑坯捧在手里,对着炉火反复转动,火光在凹凸的纹路里流动,像极了琴师指尖滑过的音符。他忽然想起灵澈说的“酒蒸当归”,转身从药柜里翻出一瓶陈年米酒,倒在小碗里,又往火里添了几块松柴,等温度烧得正好,才把剑坯浸进酒里。

“滋啦”一声,酒气带着火星窜起来,灵澈忙往后退了半步,却见林恩烨眼睛亮得很,手里拿着长钳翻搅剑坯,嘴里念叨:“当归用酒蒸是去燥,这铁坯用酒淬,是让它更韧——都是借点性子,道理一样。”

酒液渐渐蒸发,剑坯露出青黑色的底,林恩烨夹出来用布擦净,忽然往灵澈手里塞:“试试沉不沉?”灵澈接过来,入手微凉,比寻常裁纸刀沉了三分,却不坠手,刀背处还留着他刻意磨出的弧线,正好贴合指腹的弧度。

“这叫‘顺手’。”林恩烨得意道,“就像你抓药时用的铜秤,秤杆上的刻度都是按你手指习惯刻的,别人用着别扭,你用着就顺手。”灵澈确实爱用那杆老秤,秤砣上还缠着她的红头绳,闻言笑了:“那这刀我用着顺手,是不是也算‘量身定做’?”

“必须算!”林恩烨说着,又从工具箱里摸出小刻刀,在刀鞘内侧刻了个“澈”字,刻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这样就不会跟别人的弄混了。”灵澈看着那字,忽然想起他给药罐刻名字时的认真,心里软了软:“那我回赠你什么好?”

林恩烨挠挠头:“要不……你教我认几种草药?上次把‘紫苏’当‘薄荷’给客人泡水,被骂了半天才知道错了。”灵澈噗嗤笑出声,拉着他往药架走:“这株带锯齿边的是紫苏,叶子背面发紫;那株圆叶的是薄荷,揉碎了闻,气更冲……”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药罐和铁砧上,一个泛着药香,一个闪着寒光,却在阴影里挨得很近。林恩烨听得认真,手指偶尔碰到灵澈的手背,像被炉火烫了似的缩回去,惹得灵澈笑他:“认药比打铁还紧张?”

“不是……”他脸有点红,“就是觉得……这样挺好。”

后来那把裁纸刀,灵澈用了许多年。裁《应人录》的纸页时,总觉得刀身的纹路在纸上轻轻颤,像林恩烨打铁时的节奏;偶尔切药草,刀刃划过根茎的脆响,又像他在旁边念叨:“慢着点,这味药得斜着切才出药效。”

而林恩烨的打铁炉旁,常年摆着一小捆紫苏,客人来修农具时闻到味,总问:“你这铁匠铺还种药?”他就咧着嘴笑:“灵澈说,紫苏能安神,我抡锤子时不容易冲动。”

日子就像那把淬过酒的裁纸刀,带着点药香,有点铁的硬,又藏着酒的暖,慢慢磨着,竟也磨出了细水长流的温柔。

春燕衔泥搭窝时,灵澈用那把裁纸刀,将《应人录》里关于“淬材”的心得细细誊抄在竹纸上。纸页边缘,她画了个小小的铁锤,锤头沾着片紫苏叶——是林恩烨打铁时总摆在炉边的那株,如今已抽出新叶,紫得发亮。

这日午后,镇上的银匠提着个木箱来求帮忙。箱里是块碎裂的银镜,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是他给女儿准备的及笄礼,却不小心摔在地上。“试过用焊药补,太硬,一掰又裂了。”银匠叹着气,指腹摩挲着镜缘的花纹,“这镜背刻着她娘生前绣的缠枝莲,实在舍不得扔。”

林恩烨接过银镜,对着光转了转,裂纹在阳光下像冻住的冰纹。“银性软,焊药太刚,硬凑在一起肯定不行。”他忽然想起灵澈说的“蜜炙甘草”,“得用软法子,让银自己‘长’回去。”

灵澈凑过来看,镜背的缠枝莲刻得极细,花瓣边缘还沾着点银匠女儿的胎发——是特意嵌进去的。“这银里有念想,性子定是温的。”她指着裂纹最细的地方,“用温火慢慢焐,让银气顺着纹路走,说不定能合上。”

林恩烨把银镜放进特制的陶钵,钵底铺了层晒干的合欢花。“这花性柔,能让银气缓下来。”他往炉里添了松针,火头立刻变得绵软,不像打铁时那般烈,“就像你炖燕窝,得用文火,急了就化了。”

灵澈守在炉边看火候,时不时往陶钵里洒点碎星湖的泉水。“银喜水,就像人渴了要喝水,润一润才肯动。”她数着时辰,见钵口冒出淡淡的白烟,忙喊:“可以了!”

林恩烨用长钳夹出陶钵,待凉透了打开,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镜面上的细裂纹竟淡了许多,像被晨雾晕开的墨痕。银匠捧着镜子,指尖抚过镜背,缠枝莲的纹路依旧清晰,胎发嵌在花瓣里,安然无恙。

“还得让它‘记’住现在的样子。”林恩烨取来块细绒布,蘸着灵澈调的药油——里面加了当归和蜂蜜,性温且黏,“每天擦一遍,就像给伤口上药,慢慢养着。”

半月后,银匠的女儿来谢礼,手里捧着修好的银镜。镜面虽还有淡淡的印子,却能映出她含笑的眉眼,镜背的缠枝莲在阳光下闪着柔光。“我娘说,万物都有性子,硬来不行。”小姑娘说着,递给灵澈一个银制的小药勺,勺柄刻着片小小的紫苏叶,“这是我爹打的,说配你的铜秤正好。”

灵澈接过药勺,放在手心掂了掂,分量不重,却暖得很。她忽然想起林恩烨打铁时的样子,铁锤落下的力道总随着铁块的性子变,重一下轻一下,像在哼一首不成调的歌。

那日傍晚,灵澈在《应人录》新添的“淬材篇”里写道:“银怕刚,铁忌躁,草木畏烈,人心厌强。所谓淬材,非强其质,乃顺其性,让每寸肌理都记得被温柔相待的模样。”

林恩烨凑过来看,见她画的小铁锤旁多了个银药勺,忍不住笑:“这勺柄的紫苏叶,比我刻的好看。”灵澈嗔他一眼,却把竹纸往他那边推了推:“给你留了半页,写下回你给灵骁淬箭簇的法子。”

炉火在灶膛里“噼啪”轻响,药架上的紫苏叶被晚风拂得轻晃,银药勺躺在铜秤旁,勺底映着两人凑在一起的影子,像被月光浸过的银,软乎乎的,暖融融的。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有人来求药,有人来淬材,《应人录》的纸页越来越厚,竹架上的工具越来越多,每一件都带着彼此的印记,像那把裁纸刀和银药勺,在岁月里互相摩挲着,长出了最熨帖的默契。

那把银药勺后来常被灵澈用来舀取药粉,勺柄的紫苏叶被摩挲得愈发光亮。一日,灵澈用它舀取晒干的合欢花粉,准备调和新制的香膏,忽然瞥见林恩烨正对着一块玄铁出神。

那玄铁是前日从山涧里寻来的,通体乌黑,敲之无声,寻常火候根本焐不热。林恩烨拿小锤敲了敲,铁屑纷飞,却不见丝毫变形。“这铁性子太硬,怕是难成器。”他皱眉道。

灵澈放下药勺,走过去细细端详:“硬未必是坏事,只是没找对驯服它的法子。你看这铁纹,像极了山涧里的老树根,盘虬卧龙,得顺着纹路来。”她想起采药时见过的老藤,越是坚韧,越要顺着它的长势牵引,“不如用山涧的活水淬它?”

林恩烨眼睛一亮。第二日天未亮,他便提着玄铁去了山涧,将烧得通红的铁块猛地浸入湍流中,水汽蒸腾间,铁身发出“嘶嘶”的声响,竟渐渐透出温润的光泽。灵澈早已在岸边备好陶罐,里面盛着提前熬煮的紫苏水,待铁块降温,便用紫苏水反复擦拭。

“紫苏能散瘀,说不定能化了这铁里的戾气。”她一边擦一边说,指尖沾着紫苏水,在铁身上画出浅浅的纹路,“你看,它开始亮了。”

林恩烨接过铁块,手感竟比之前温润了许多,再敲时,声音浑厚不再沉闷。“按你说的,顺着纹路锻打试试。”他抡起大锤,这次不再用蛮力,每一锤都落在铁纹的节点上,像是在解开缠绕的绳结。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落在铁块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那玄铁竟慢慢舒展,渐渐显出海棠花的轮廓——是灵澈最喜欢的花。

等打成一把小剑时,已是月上中天。林恩烨将剑递给灵澈,剑鞘上,他用余温烙出细碎的紫苏叶纹路。“你说,它算不算被驯服了?”

灵澈握住剑柄,入手微暖,剑身映着月色,竟泛着淡淡的紫苏香。“不是驯服,是它愿意为你舒展性子。”她抬眸看他,眼里的光比剑上的月华还要亮,“就像人,遇上懂的人,再硬的心肠,也会慢慢软下来。”

林恩烨没说话,只是将灵澈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耳垂,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却在转身时,将那把剑郑重地摆在了《应人录》旁。

此后,那玄铁小剑便成了药庐的镇物,来求药淬材的人见了,总会问起来历。灵澈便笑着说:“再硬的性子,也熬不过细水长流的温柔。”而林恩烨总会在这时,默默添上一句:“就像再难的药方,也抵不过一颗想治好的心。”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小剑和《应人录》上,像一层薄薄的纱,将那些关于顺性、关于体谅、关于彼此懂得的故事,轻轻裹了起来,在岁月里酿成更醇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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