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曾见钟清花(1 / 2)
献祭。
这个词对于生长于久安之地的代振鹭而言称得上是陌生,哪怕她曾经也妥协过用自己的梦去换一场联姻,也不曾想起过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命运。这个词代表的含义太沉,太重,太远不可及。她第一次听闻这个词,是横连山脉上,仙魔大战中,兰台书院以命献祭引导天劫之力逼迫魔族魔修退兵。但道缘终究是安宁地,离横连实在太远,太远,再多争端也终归止步一句“止戈”。
然而就在这座止戈之城,竟有无数人死在悄无声息处,无人问津地。成为给养,化成青帝的一份子,滋生出荒诞的兴盛。用这个本该高洁无瑕,象征着理想、祝福、牺牲、奉献的美好词汇,来创造最肮脏污秽的土壤。
而她也曾受过梨家供奉,饮琼浆服玉液,奉青帝承太平。
再看葳蕤风光,看青青林叶,看幽花树明处,分明有春阴垂野,风雨欲来。
分明白骨成山,血流成河。
“恩公此言,无实证,晚辈恐难全信。”她犹豫着,迟疑着,自欺欺人地将这句话说出口。
照羽只道:“雨新荷便是证明,他已入魔。”
雨新荷作为父亲的弟子,作为曾参与仙魔之战者的传承人,怎有可能入魔?
代振鹭陡然瞠目,沉默片刻后终于接受现实。
她艰涩开口:“倘若无人阻止,梨家与城主可是要将这偌大道缘双手奉上,为青帝阶下土,成青帝血中泥?可这究竟为何?为了让青帝复生?但非我族类,青帝若生,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强者庇护?妖族礼遇?妖族传承?可此事一旦传出必定会有人前赴后继只为刺杀这等叛族背义之人。他们为何要做出这等自取灭亡之事?”
“人心各异,我无意探究前因。”照羽平静地说道。
正如他不问杜非白,不问离珠,不问天澜城主。
也不问朝灵渊。
“可我想知道,”代振鹭面露苦色,“城主虽是外人,却也是人族的一份子,得燃叶七庭、兰台书院礼遇,受剑宗器重,前途光明。梨家心思不正,但依旧是道缘一份子,生于此长于此,故园之情故土之恩,焉能轻掷?”
她是重情之人,难懂梨家与示真行事究竟为何。倘若连人情恩义都能轻抛,又打算如何立足于这偌大人世?莫非是去那西州,做那背弃人族的流亡魔修吗?
照羽见她惘深,道:“与我同行之人或可解你迷津。白石居是我等落脚之地,你若有意,可往一问。”
虽然平淡却是宽和意味的话落入耳中,代振鹭一怔,方才意识到自己语气越界。垂首一礼后她理智回归,低眉敛目,轻声问道:“敢问前辈,此情此景……可还有挽回余地?”
是问道缘,问雨新荷,也问很多人。
“青帝魔染、道缘死劫,是天意如此。”照羽淡淡道,“但并非无可挽回,你不必忧心。”
随即他问了此行最后一问:“可有在梨家见过易流离?”
代振鹭茫然摇头。她从未被梨家真正接纳,自然无从见到易流离。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这位道缘城传说人物竟然曾在梨家出现过。
照羽知道已经问不出更多,起步便走。既然确定青帝是以献祭之法汲取力量,接下来就需要找到献祭阵法所在。这并不难,只不过需要时间。
而代振鹭在他转身之刻,忽而想起少年光景里,曾有人站在青叶梢头抚剑断尘,笑谈一句“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
她闭了闭眼,向照羽遥遥一礼。
“倘若前辈所言是真,那我愿意请雨姊来。”代振鹭闭了闭眼,“前辈既然说她曾在天澜城出现,那晚辈现在就去天澜城请她回道缘。”
道缘困了她一生,也曾经险些束缚住聂疏雨的脚步。但这里终究是生她们养她们的地方,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里沦为魔染之地。故园之情,故土之恩,她放不了,任性的聂疏雨同样放不了。即便聂家行事比之代家更显荒诞,但终究……终究难辜负恩义亲缘。
至于照羽说谎的可能性,她犹豫了半生,日前冲动了一次,现在只能再赌一次。
“你有三天时间,三天内到不了,也没必要再来。”照羽也不问她为何改变想法。
元成醉用出那一剑必然付出代价,即便能赶上此战,也需要朝灵渊确认其能发挥的实力。
目送照羽离开的身影,代振鹭站在回廊间,忽然苦笑一声。
真自私。真轻信。
自私地用恩义将雨姊再度拉进这个漩涡,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照羽的话。
但即便折剑,倘若大祸在前能为道缘寻得回寰余地,雨姊定不会后悔吧。她抚摸着垂落的流苏,怔怔出神。
梨家药圃。
用出洞悉真眼这道术法之后,即便没有真火祛晦,嗜魔砂也尽数出现在朝灵渊的面前。
“啧。”朝灵渊摇了摇头,却非感慨道缘魔祸。
这等品质的嗜魔砂,显然只有出身临渊的魔族才能拿到手。两次战败,魔族损失之惨重不言而喻。但魔族对魔修的信任却是依旧,当真只是因为天意吗?人心诡谲,魔心,又如何?
至于这些嗜魔砂倒也算是好东西,倘若真被照羽一把火烧了确实可惜。
天下医、药、丹、蛊、毒五道,人族独占其三,五类皆通。而魔修手中关于毒道的那枚棋子,显然没有如其所愿,将玄鸩素液的秘密解出。否则示真也不会至今还没有来此地收走这些已经暴露而品质近乎完美的嗜魔砂。
一招乱云揉,一式袖里乾坤,
截然不同的两种术法神通结合在一起,足以让魔修也闻之色变的嗜魔砂便被顺利收走。
算是意外之喜。万象楼是众目睽睽,不方便动手,没想到魔修在道缘城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自从和照羽相会之后,他的运道似乎好了不少。
不过照羽身上的本就所剩无几的气运显然是被他分走很多,朝灵渊冷冷地看向青帝树干:“刻意引他出手,不怕引火烧身吗?”
青帝无言,草木无声,唯有青叶满天而舞,几乎盖住无处不在的索光芦。
对于这装神弄鬼,朝灵渊嗤笑一声:“玄道有五木,聚而镇千祟。桃为五木之精,亡妖邪鬼,见之当辟易。纵有天助,天,能助你易道更源吗?”
倘若能,受天意偏爱无境界限制的魔族何必久困临渊,难破桎梏?
青帝微不可见地一震。而后一片烙印古妖文字的青叶缓缓飘落朝灵渊面前,上有十二字。
“火炎昆山,玉石俱焚。火逸害玉。”
朝灵渊将十二字尽收眼底,语气嘲讽:“我倒是不知,昔年大妖含和竟有预知之能。”
“妖聆天语。”
这是第二片青叶所传递的回复。
妖之心,亦是复杂。用挑拨之言传递友好之意。
朝灵渊覆手收下这两枚青叶,神色不辨喜怒:“让我进入你的叶脉,我需要清楚你已经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他知道树之心会答应,不管是因为来自照羽的威胁,还是因为其目的。
自朝灵渊对青帝开口时就四下飞舞的青叶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很快,妥协般缓缓收拢成一个圆环。圆环立地而转,随着木灵气不断涌入,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门出现在朝灵渊面前。
来自青帝的第三句回复落下。
“请。”
在青帝掌握中的传送之门,门后是未知,风险或者答案。朝灵渊没有犹豫,抬步踏入。在他的身影被漩涡吞噬之时,他腰间被封印之剑竟是硬生生被挤出传送门,掉到了青青草叶间。草叶无声蔓延攀附,将羁羽残剑掩盖在盎然生机之下。风过无痕,一切恢复成原样。
手捻佛珠的佛者缓步而来,对着清风道了一声佛号。烙印古妖文字的青叶在佛号出口的瞬间腐烂成尘,消失在佛者足下。
洞玄真火和羁羽剑先后失去感应,与此同时,照羽察觉到青帝叶脉中奇特灵液流转速度急遽增幅,几乎要蒙蔽大道。而他面前术法形成的引线忽而断开,人来人往的道上却无人留意他的突然出现。
照羽垂目凝视掌心缓缓消失的“勿忧”二字,而后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青帝树身。
死去多年的青帝沉寂无声。
此时,其余之人终于渐渐注意到人群中照羽的存在。正值榴花将开未开之际,忽见烨然倾城姿貌,总有人忍不住多瞧几眼。况且此地浆果半垂,知游客往来,情人絮语不绝于耳,独身而行者更是引人瞩目。有慕颜色者心中蠢然,几欲迈出步伐,又却步于其冷淡神情与生人勿近的气质。
照羽心有不宁,神色格外冰冷。
但理智仍知朝灵渊身上保障极多,他尽量将注意力放回当下之事。寻迹术法虽断,目的地已经明确,正是此地。
献祭之地当有血障,即便示真插手以佛力涤荡也难以完全祛除痕迹。
既然如此,寻迹术法为何带他来到这等花草游园地?是术法出错,还是他的感知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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