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好寐何必好梦(2 / 2)
金色的火焰已经自大妖的心口蔓延至全身,甚至燃烧至那柄被他硬生生送朝灵渊手中夺走的剑上。在金色的火焰中,青发、褐目皆在褪去颜色。但树之心犹然跳动,带着不死的执念。
他执拗要一个回答:“吾予汝周全,予汝仙力,予汝所有。因何仍要叛吾?”
“我并非清夷仙君,无法给清夷含和真正想要的答案。”朝灵渊道。
“吾不够强吗?”
朝灵渊听得懂,他只是摇摇头:“清夷含和很强,但你不是清夷含和,而我要的也不是清夷含和,清夷含和更做不到我希望这具身体的原主去做的事情。你只是树之心诞生的一道执念而已,何必久留人间。”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大妖痴痴地重复这四字,在金焰将他彻底淹没的时候忽而大笑起来,“人族,我诅咒你,吾清夷含和诅咒你将为至亲至爱背叛!诅咒你难得所爱!诅咒你功败垂成!我诅咒你不得善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诅咒你们……”
怨恨之语化作一支血箭,穿越重重佛光法障,穿越桃花虚影,直直向朝灵渊扑来!
却见有相思缠绵之剑,化决然快意之锋,利落斩断这诅咒之箭,不曾让其沾染朝灵渊分毫。如禅上师拨动手中法器,接走那颗缩水至婴儿拳头大小的树之心。
“多谢。”朝灵渊匆忙向某个角落里出剑之人一点头,将失去树之心后胸口空洞开始恢复的照羽带走。
白石居内,朝灵渊将洞箫抵在唇边,续上此前未奏的后半阙曲子。
这后半阙,却并非是《凝然见性曲》,而是《扶桑九曲》中的《飞泉》。《飞泉》此曲,于照羽而言,可点灵,可杀敌;但在拿到曲谱又曾亲耳听过照羽弹奏的朝灵渊这里,便是另一种作用。
朝灵渊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石不能言花解语是奇毒,汇聚人族天才心血而成;纵使有诸多实验结果为辅,欲短短时日内研制出解药,所需要付出代价是可想而知的庞大。朝灵渊既然答应要一试,便要做好万全准备,哪怕不能成功,也不可让结果向更坏的方向倒去。所以他动用暗棋,联系各方,以利以势交换权衡,换来昔年石不能言花解语的情报;以洞玄真火驭使羁羽残剑,借道缘城中观天机者天眼,化伪日蒙蔽天机;命人于指定方位种下道月石,确保扶摇剑域可以随时发动,以制衡可能出现的妖诞梦域;借摄魂曲反制示真身上傀儡丝,将此危险人物纳入可用范畴;以六境真血为养料,以正统道术为媒介,以《枭獍鸩毒猜》秘法为凭,自临花丹心中催生出真正可压制万毒的碧血丹心。
道缘生变,示真背叛,修盟中会因百里弦歌求助信而来者,必定是出身燃叶七亭,负责十大般若阵的如禅上人。而作为难得的禅医,如禅上人拥有大量燃叶七亭第六亭的净池水。以净池水为基础制成的心轮水,便是调和碧血丹心最好的存在。
而道缘城作为灵药产地,又接纳了为数不少的伤患,拥有三位素衣客也在预料之中。这三人融汇毕生所学,针对一分为三的石不能言花解语情报,炼制出三种不同性质的碧血丹心。以心轮水调和碧血丹心,再由朝灵渊将其炼成最终的解药,这是最合适的方式。但饶是如此,因为道缘城如今大半药种皆生妖化异兆,在朝灵渊的预估中,此解药的成功率也不足两成。而对于本就不受天道眷顾的上古大妖本体而言,这两成的成功率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结果,在得到临花丹心,在入场上师出现,在示真血液中的腐毒被提炼之前,朝灵渊就已经知道。他愿意一试,只不过是因为照羽抱有希望;而他也需要照羽抱有希望。所以他始终态度自若,即便失败,所付出的代价也在可控范畴——事实上,道缘城若真正彻底毁灭,旧地新生,正好可以把人族灵药之宗与妖族彻底划清界限。
但照羽总是会选择和他截然不同的路。
照羽总是打破他的计划。
照羽实在贪心,他要的不仅仅是保道缘,还是要全部的圆满。可世间圆满最难得。于是这前尘尽忘,偏偏在朝灵渊一手引导下重新对人族产生感情的灭世之剑,做出了一点都不理智,不划算,不应该的选择。
桃木驱邪除秽,并不以抗毒见长。他便大胆走极端,借外力入妖,与树之心达成协议,借树之心的力量强化肉身,以吸纳石不能言花解语的大半毒素,再以代替青帝服解药,以保树之心不亡,进而使青帝不毁,道缘不坠。更甚者,若是由他来掌控青帝妖力,便无须再担心青帝复苏、妖诞梦域乃至妖木傀儡等种种后果——因为他已经是羲和真火的宿主,他可以选择毁灭。
于是本该由朝灵渊、道缘医修们所需要承担的风险、代价,便都转嫁到了照羽自己身上。
何其体贴,又何其自私。
曲罢,思绪也回转。朝灵渊轻叹一声:“特意不用十洲云水护身,借妖力锻体以载毒,你倒是不怕一着不慎,当真入了妖道,当真……”
当真被我杀死。
“我信你,也信命契。”睁开眼的照羽如此说道,察觉到身体无大碍,便自然地坐起身。一抬眼却看见朝灵渊之前已经摘下的獬豸面具,如今又挂在了脸上。
回房后就重新戴起面具的朝灵渊低头把玩一道防护术法都没用上的洞箫,没有再说什么。
照羽却知道他在生气。
大概是清夷含和的部分记忆带来的影响让他较之往日,更通人情。这一次,他知道朝灵渊为何生气。
所以照羽靠近他,拉起他的右手抚在心口上。交叠的手覆盖在朝灵渊的心口,一声又一声的心跳顺着手掌传递到两人的感官。照羽道:“我的心因你而生,你不死,我的心也会再此跳动。”
他又拉着对方的手贴在自己完好如初的心口:“我的心就在这里。”
“况且,”他顿了一下,与朝灵渊隔着獬豸面具抵额头对视,贴近到相当超过的距离,“如果是你杀我,我会高兴。”
“我不会说谎,你知道的。”他如是强调。
朝灵渊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这双几日不见的异色瞳,忽然道:“我要霜华诛日弓。”
此时的霜华诛日弓正在树之心的本源地吸收仙气,待扶摇剑域彻底收起,天劫就会降临。一旦度过天劫,那将是世间仅有的几件完成品仙器之一。但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意义在于,那或许是唯一能杀死照羽的兵器。
照羽毫不犹豫地点头,又想了想,道:“还需要剑宗同意。”
霜华诛日弓有三重禁制,每解开一重,可以发挥一部分力量。其中一重钥匙,在剑宗手里。
“只要你同意,他们不会反对。”朝灵渊道,“等南州之行结束后,我们去一趟剑宗如何?”
照羽自然没有异议,随即他提出了早就该问的问题:“那道门不该那么快消失,你做了什么?”
朝灵渊似乎已经平复情绪,他转动洞箫,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物尽其用而已,不必在意。”
照羽奇特地理解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忽然抬手摘下那张面具,而后一怔。
他看见一张神情空茫的面容,倘若真要从贫乏的描述情绪的词句里挑一个,他会说,这是失魂落魄。
朝灵渊安静地回看他,獬豸面具在两人之间,散发着暗沉沉的光。
良久,朝灵渊抬起手指抚上照羽的眼角,似无奈,似叹息。
“失剑的是我,为什么是你流泪呢?”
流着眼泪的人面无表情地说着暧昧到宛如调情的话语:“是你的心在流泪。”
朝灵渊摇摇头,道:“可我不爱剑,那柄剑本也不需要毁,只是因为我希望你认识到自作主张的后果,哪怕你确实保全了很多人,但我不开心,所以仍旧有不该消失的东西消失了。”
“也就是说,我方才只是在演戏。”
照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学着清夷含和记忆里与幼年清夷仙君相处的模样,轻轻拍着朝灵渊的背。
“不开心可以睡觉。”他总结了那些本以为没什么用处的记忆里学到的东西,“我会陪你。”
“还有三个时辰就是天时。”朝灵渊挣扎着想起身,抗议还有正事。
照羽却干脆抱着他直接滚到床榻上:“你需要休息,我会注意时间。”
被妖力强化过肉身的照羽不是还没有觉醒血脉的朝灵渊能抵抗的,最终他还是被迫躺在照羽的怀里,闭上眼睛,澄清神思,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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