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使金樽空对月(1 / 2)
大理寺正堂内,十二盏青铜连枝灯吐纳着灼灼光华,将厅堂映照得恍如白昼。
青铜獬豸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烛光中蜿蜒游弋,檀香的苦涩里缠绕着一缕龙脑的清冽,在肃穆的堂内织就一张无形的网。
许延年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案几上轻轻叩击,骨节与木面相触发出"笃、笃"的声响,恍若更漏般精准而克制。
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显得他眉峰如刃,眸光似霜。
"林苟与王三在酒肆所言时辰,与酒保所述大相径庭。"
他的声音清冷如秋霜,指尖一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笔录,"酒保言二人酉时三刻入店,戌时便匆匆离去,而林苟却坚称饮酒至亥时。"
周寺正闻言搁下手中的越窑青瓷茶盏,瓷器与檀木相触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他眉头微蹙,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的冰裂纹:"如此说来,林苟不仅隐瞒行踪,更在编造不在场之证?"
他抬眼看向许延年,眼角的细纹在烛光下如刀刻般深刻,"许大人以为,此人究竟在遮掩何事?"
赵主簿捋着花白的山羊胡,眼尾的笑纹深深陷进松弛的皮肤里:"下官早觉此獠形迹可疑。"
他的手指轻点案上卷宗,指甲与纸面相触发出细微的沙响,"妻子失踪,他虽在人前捶胸顿足作焦急状,却整日闭门不出,连寻人的样子都懒得做。"
裴肃将手中泛黄的卷宗轻轻放下,花白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更可疑的是那春娘。"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枯瘦的手指在案上轻叩,"城门守卫信誓旦旦说无人见过她出城,她却能凭空消失。"
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待气息稍平继续道,"口称姐妹情深特意来见,妹妹失踪后却不寻不问,反倒急着离去,实在有违常理。"
李崇端坐上首,紫袍玉带在烛光下流转着暗纹。他缓缓抬眸,目光如炬:"延年,你意下如何?"
许延年指尖轻点案几上绘制的长安坊图,指甲在羊皮纸上留下一道浅痕:"下官以为,当暗中监视林苟。"
他指向延康坊的位置,指尖在图纸上轻轻一叩,"若他真与秋娘失踪有关,必会露出马脚。"
复又指向西市方向,"另派人在城中查访春娘下落。此女形貌出众,右眼角有泪痣,常着桃红襦裙,应当不难寻访。"
"善。"李崇微微颔首,玉带上的金扣在烛光下闪烁如星,"明日加派两队人马,务必盯紧林苟的一举一动。"
议事毕,众人散去。许延年步出大理寺时,秋月已上中天,秋风掠过衣袂,掀起层层涟漪般的褶皱。
他下意识抚向腰间药囊,指尖触到里面干燥的草药,想起陆昭阳昨日为他备好的安神茶,冷峻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许府内一片静谧,唯有书房窗棂透出暖黄的灯光。
许延年放轻脚步推门而入,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似怕惊扰了这一室安宁。
只见陆昭阳正伏案研读医书,青丝半挽,一支白玉簪斜插云鬓,月白襦裙在烛光下如笼轻烟。
闻声抬首间,秋水般的眸子里映出跳动的烛火,眼波流转似有星辰坠入。
"昭阳。"他轻声唤道,嗓音因整日问案而略显沙哑,却带着独予她的温柔。
陆昭阳唇角微扬,梨涡浅现:"回来了。"她合上医书。
起身为他解下外袍时,秀眉微蹙:"又忙到这般时辰。"指尖不经意触到他冰凉的手背,不由握紧了些,"案子可有进展?"
许延年将今日所查细细道来,说到可疑处,眉心不自觉地聚起一道细纹。
陆昭阳指尖轻抚他眉间,温凉的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展。
她的手指带着淡淡的药香,恍若春日里初绽的芍药。
"林苟与春娘..."陆昭阳沉吟着走到茶案前,素手执壶,茶水注入瓷杯发出清越的声响,"若二人早有私情..."她将茶杯递到许延年手中,指尖相触时传递着无声的默契。
许延年眸光一凛,茶杯在他手中微微一震:"你与我所想不谋而合。"他握住陆昭阳的手,掌心传来她肌肤的温热,"明日我加派人手查访春娘下落。"
陆昭阳为他斟了杯安神茶,药香氤氲在两人之间:"先歇息罢,明日再查不迟。"
翌日清晨,许延年刚踏入大理寺,青石板上的晨露还未散尽,衙役便匆匆来报,靴子踏在湿润的石板上发出"啪嗒"的声响:"大人,监视林苟的兄弟回报,昨夜王三曾鬼祟造访林家。"
许延年剑眉微挑,晨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阴影:"何时?"
"约莫戌时三刻。"衙役压低声音,喉结紧张地滚动,"王三在林家停留不足半个时辰,出来时携着蓝布包袱,神色慌张,直奔西市的'聚宝当铺'而去。"
许延年眸光骤冷,如同寒潭结冰:"继续盯着,莫要打草惊蛇。"他转身时官袍翻飞,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许延年当即带人疾赴聚宝当铺。当铺掌柜是个精瘦老者,见官差骤至,手中黄铜算盘"哗啦"一声坠地,珠子四散迸跳,在青砖上滚出凌乱的轨迹。
他额间渗出细密汗珠,枯瘦的手指死死绞住靛青衣角,指节泛出青白。
"大、大人......"掌柜喉头滚动,声音如秋风中的枯叶般发颤,"小店一向奉公守法......"
许延年亮出腰牌,:"昨日戌时后,可有人来典当东西?"
掌柜颤巍巍翻开账册,泛黄的纸页在他指下簌簌作响:"回大人,昨日戌时末,确有个叫王三的来当过一支银簪。"他指着那行歪斜的墨迹,字迹犹带仓促,"当银五两,说是家中急用。"
许延年接过账册细看,羊皮纸粗砺的质感摩挲着指尖。
只见上面记着"银簪一支,牡丹缠枝纹,重三钱",墨色深浅不一,显是匆忙间草草写就。
"可还记得那簪子有何特别之处?"许延年声音低沉,目光如利刃般钉在掌柜闪烁的眼中。
掌柜忽而拍案,掌心与木案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声:"想起来了!那簪头内侧錾着个'秋'字,小老儿还问过,王三支吾说是他妹妹的嫁妆。"他边说边用枯指在空中比划,描摹出簪子样式。
许延年与周寺正对视一眼,二人眸中俱是洞若观火的明悟。
周寺正怒极反笑,指节在案上叩出沉闷的声响:"好个林苟!竟将亡妻首饰交予他人典当,此中必有蹊跷。"
许延年翻身上马,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去王三的肉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清脆的"嘚嘚"声惊散了街角的麻雀。
西市人声鼎沸,王三的肉铺前围满顾客。见官差疾至,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却又在数步之外聚拢成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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