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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使金樽空对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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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挎着菜篮的妇人交头接耳,绢帕掩着嘴角的窃语;挑担的货郎放下扁担,踮脚张望时撞翻了箩筐,新摘的茱萸果滚了满地;连对面酒肆二楼都探出几个文士的脑袋,手中折扇"唰"地收拢,在栏杆上敲出焦急的节奏。

"这不是许青天吗?"一个驼背老者拄着藤杖喃喃,"那屠夫怕是犯了大事..."

王三正抡刀剁肉,闻声抬头,手中砍刀"咣当"一声砸在案板上,在木砧上震颤不已。他脸色霎时惨白如纸,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油腻的面颊滚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

"王掌柜近日生意兴隆?"许延年负手而立,语气闲适如叙家常,眼底却凝着寒霜。

"大、大人......"王三佝偻着腰行礼,粗壮的手指在染血的围裙上反复擦拭,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暗红,"小、小人一向安分......"

许延年目光扫过肉案,锋利的刀刃映着冷光:"昨日你去过林苟家?"声音轻缓,却让王三浑身剧颤。

王三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忽如惊鼠:"回大人,小人是去......送新宰的猪肉。"他干笑两声,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哦?"许延年逼近一步,官靴踏在血水未干的地面上,"那为何转头就去当铺典当银簪?"每说一字,王三的面色便灰败一分。

围观人群中爆出低呼。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娘子猛地捂住嘴,绢花簪子随之一颤;她身旁的老妪抓紧了胸前佛珠,浑浊的眼中闪过骇然;几个孩童被大人拽到身后,却仍从衣袍缝隙间露出好奇的眼睛。

王三双腿抖若筛糠,不得不扶住肉案才能站稳:"那、那是小人自己的......"话音未落,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许延年忽而俯身,指尖掠过案上明晃晃的剔骨刀:"这刀磨得真利。"他声音轻柔似絮语,却让王三如坠冰窟,"不知剁起人骨来,可也这般爽利?"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哗然。有个穿绿罗裙的妇人当场晕厥,被同伴掐着人中唤醒,书生模样的青年脸色发青,手中诗卷"啪"地落地;连巡街的武侯都停下脚步,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王三瘫软如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大人明鉴!小人只是帮林苟处置了些......猪肉......"

"有趣。"许延年眉梢微挑,"本官尚未言明何事,王掌柜怎就知晓与林苟相干?"

王三闻言如遭雷殛,涕泪横流:"小人招了!是林苟和春娘......小人只是帮着......"他语无伦次地供出骇人真相——

原来那日春娘告知秋娘自己怀了林苟骨肉,姐妹争执间,林苟失手勒死发妻。

慌乱中二人正欲毁尸灭迹,恰被前来邀林苟吃酒的王三撞破。

林苟许以重金,春娘更以色相诱,王三遂答应将尸身混入猪肉售卖......

"尸骨何在?"许延年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王三抖如秋叶:"都、都卖与各坊食肆了......"话音未落,竟吓得失禁,骚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四周围观百姓闻言大骇,有人当场呕吐,有人跪地诵经。

一个曾买过王三猪肉的老丈浑身颤抖,手中拐杖"咔"地折断,年轻娘子们抱作一团啜泣。

连向来胆大的屠户们都白了脸,默默在衣襟上擦拭沾满猪油的手。

许延年眸色骤沉,眼底似有寒潭千尺,冷声喝道:"拿下!"

衙役手中铁链"锒铛"作响,如毒蛇般缠上王三粗短的手腕。这往日里吆五喝六的屠夫此刻瘫软如泥,裤裆间漫开一片腥臊,在晨光中蒸腾起浑浊的雾气。

马蹄声如惊雷般碾过长安街巷,直奔林宅而去。

许延年深绯色的官袍在疾驰中猎猎作响,似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

待破门而入时,但见屋内一片狼藉,妆奁翻倒,珠钗散落一地。

他俯身拾起床榻下一封未及寄出的信笺,素白的纸面上洇着几点胭脂,茉莉香气幽幽浮动。纸上字迹潦草,墨痕斑驳,显是仓促写就:

「春娘妆次:

事急矣,速至永阳坊旧院相会。

——林苟手书」

许延年眸光一凛,指尖在"永阳坊"三字上重重一划,羊皮纸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追!"

城南永阳坊深处,一座青瓦小院掩映在垂柳之中。

春娘正将最后一支金累丝凤钗塞入锦囊,指尖微微发颤,右眼角的泪痣在光影间若隐若现。桃红襦裙裹着她玲珑身段,却掩不住肩颈处绷紧的线条。

"快些!"林苟焦躁地踱步,额角青筋暴起,手中包袱皮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王三那个蠢货定会坏事,官差随时可能......"

话音未落,院门突然爆出一声巨响,厚重的门板轰然倒地,惊起檐下栖雀。春娘手中锦囊"啪"地落地,珍珠滚落一地,在砖石上敲出清脆的哀鸣。

许延年执剑踏入院中,剑鞘上鎏金的獬豸兽首在朝阳下闪着冷光。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官靴碾过碎石的声音如同催命的更鼓。

林苟面如死灰,踉跄后退时撞翻了案几,茶盏坠地粉碎,碧绿的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他忽然暴起欲逃,却被许义一个扫腿绊倒,沉重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响。

春娘凄厉的尖叫划破晨霭,素手探入袖中寒光乍现——却在匕首即将触及咽喉的刹那,被许延年扣住手腕。"咔嗒"一声脆响,她腕骨错位,匕首当啷坠地,在石板上蹦跳两下,最终静止在那滩泼洒的茶汤里。

"想学虞姬刎颈?"许延年冷笑,玄铁镣铐"咔嚓"锁住她纤细的手腕,"可惜你配不上这楚帐悲歌。"

獬豸香炉青烟笔直上升,在肃穆的公堂内划出一道分明的界线。

"啪!"惊堂木震落梁间积尘。

林苟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囚衣被冷汗浸透,额发黏在惨白的脸上。他机械地重复着供词,声音干涩:

"那日...春娘说有了身孕...秋娘她...她抓伤了春娘的脸..."

春娘突然尖声打断,精心养护的指甲在地砖上抓出刺耳的声响:"胡说!明明是你嫌秋娘不能生育!"她妆容斑驳的脸上露出狰狞,"你说过要娶我过门的!"

许延年冷眼旁观这对怨偶互相撕咬,惊堂木"啪"地一拍,余音在大堂内久久回荡:"带下去。"

案情大白,许延年命人将三人收监,准备呈报刑部。

待众人退下,他独坐案前,指尖轻抚腰间药囊。淡雅的药香让他紧绷的眉宇渐渐舒展。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在他官袍上绣的云纹间流转,恍若那人温柔的眼波。

"该回家了。"他轻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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