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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须一饮三百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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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在一株矮小的紫色植株前,指尖轻触叶片,柳眉微蹙,神情专注得连耳边的碎发垂落都未察觉。

许延年站在廊下看了片刻,冷峻的眉眼不觉柔和下来。

他悄声走近,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回来了?"陆昭阳未回头,却已从脚步声中辨出来人。

她顺势靠在他胸前,手中仍小心地调整着植株的方位,"朝会如何?圣上身体可好?"

许延年下颌轻抵在她发顶,沉声道:"圣上今日临朝,气色...极佳。"

陆昭阳手上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转头望向他:"极佳?"她杏眼睁大,眼中满是疑惑,"半年前我为他诊脉时,明明..."

"面若涂朱,目似点漆。"许延年描述着,眉头微蹙,"能见殿柱细纹,能记三月前奏章内容,精神矍铄更胜壮年。"

陆昭阳转身面对他,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不合医理。"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半年前我为圣上诊脉时,他气血两虚,肝肾俱损,按脉象推断,绝无可能在短短半年内恢复至此,除非..."

许延年执起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轻轻摩挲:"或许服用了那天竺方士炼制的丹药..."

陆昭阳眸光一沉,倏地攥紧他的手指:"延年,可知那丹药成分为何?"

"据传含朱砂、硫磺、黄金等物。"许延年回忆着朝中传闻,眼中忧虑渐深,"那罗迩娑婆寐称其能延年益寿,使人返老还童。今晨圣上临朝时,他就侍立在侧,面带得意之色。"

"朱砂含汞,硫磺性烈,黄金更非可食之物..."陆昭阳语速渐快,眼中忧色愈深,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带,"这般虎狼之药,短期或可提振精神,久服必伤脏腑!圣上本就气血两虚,如何经得起这等虎狼之药的折腾?"

许延年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掌心,轻轻捏了捏:"昭阳,此事关系重大..."

"我明白。"陆昭阳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焦虑,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只是..."她望向皇城方向,欲言又止。

许延年知她心思,轻抚她发丝:"圣上既已不用你诊脉,此事便非你我所能干预。"

陆昭阳沉默片刻,忽道:"《神农本草经》有云:'上药养命,中药养性,下药治病'。凡称能立竿见影者,多为虎狼之药。"她抬头直视许延年的眼睛,目光灼灼,"延年,我担心圣上被那方士蒙蔽,误服毒药而不自知。"

许延年凝视她忧心忡忡的眉眼,心中一软,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昭阳医术,我自然信服。只是朝堂之事..."

话音未落,许义匆匆走来,在几步外停下,恭敬道:"大人,大理寺来人,说是有紧急案卷需您过目。"

许延年无奈,只得松开陆昭阳:"晚间再谈。"

陆昭阳目送他离去,转身看向那株西域紫草,却再无心思料理。

她缓步走向药架,取下一卷《本草经集注》,翻至"金石部",指尖轻点朱砂条目下的那行小字:"多服令人神魂不宁,久服损寿..."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在书页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折痕。

晚膳摆在东厢暖阁,菜色虽丰盛,席间却无人多言。

直到侍女撤下碗碟,许景松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今日退朝后,圣上单独召见了那罗迩娑婆寐。"

许延年执壶为父亲添茶,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是为炼丹之事?"

"不止。"许景松摇头,眉头紧锁,"圣上命太医院拨了十名药童供其驱使,又着将作监在太液池畔新建丹房,限期一月完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更令人忧心的是,圣上已下诏,命王玄策再次出使天竺,专程寻访方士与奇药。"

陆昭阳手中茶盏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溅出。她急忙放下茶盏,用帕子擦了擦手指,眼中忧虑更甚。

"父亲,"许延年沉吟道,手指轻叩桌面,"朝中可有大臣服用此丹?"

"暂无。"许景松摇头,白须随着动作轻轻颤动,"那丹药炼制极难,目前仅供圣上一人使用。"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过...太子前日曾向那罗迩娑婆寐请教养生之道,东宫已派了两名内侍去丹房学习。"

陆昭阳闻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釉色青白的瓷杯衬得她手指愈发纤细。

她轻声道:"父亲,以医者之见,此等丹药可能真有奇效?"

许景松转向她,目光温和中带着探询:"昭阳但说无妨。"

陆昭阳放下茶盏,斟酌词句:"父亲明鉴,凡药皆有偏性,治病尚需对症下药,何况养生?"她声音轻柔却坚定,眼中满是医者的执着,"金石之物,性烈难化,短期或见奇效,久服必伤根本。孙思邈真人在《千金要方》中明言:'凡欲治病,先以食疗,食疗不愈,后乃用药'。何况无故服食金石?"

许景松长叹一声,眉间皱纹更深:"老夫亦作此想。只是圣上如今龙颜大悦,朝中无人敢逆耳进言啊。"

"褚公也不行?"许延年问,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许景松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褚公曾婉言劝谏,圣上却道:'朕自觉精神焕发,卿等何须多虑?'说话时双目炯炯,竟让褚公一时语塞。"

许景松摇头,眼中满是无奈,"更令人忧心的是,圣上近日已命史官重修《本草》,要将那罗迩娑婆寐所献丹方载入其中。"

一阵沉默。窗外秋风拂过药圃,仿佛也在为这局面叹息。

陆昭阳坐在妆台前,青丝披散,许延年立于她身后,手持犀角梳,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每一梳都从发根缓缓梳至发梢。

"延年,"铜镜中映出陆昭阳微蹙的眉头,她伸手按住他正在梳理的手,"我总觉得此事不妥。"

许延年放下梳子,双手搭在她肩上,透过铜镜与她对视:"担心那丹药?"

她仰头看他,眼中忧思流转,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一缕发丝,"那丹药若真含朱砂、黄金等物,久服必致毒性沉积。轻则烦躁易怒,重则..."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重则癫狂而亡。我在西域医典中见过类似记载。"

许延年俯身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蹭她的发顶:"明日我设法探听丹药成分。"

他轻声承诺,手指穿过她如瀑的青丝,"昭阳是担心圣上龙体?"

陆昭阳仰起脸,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我担心的不只是圣上。"她轻抚许延年的脸颊,指尖描绘着他锋利的轮廓,"若此风蔓延,朝中大臣争相效仿..."

话未说完,许延年以吻封缄。烛火摇曳间,两人的身影在纱帐上融为一体,诉说着无声的慰藉。

待怀中人呼吸渐匀,许延年轻轻起身,拾起地上那卷翻开的《本草经集注》。

月光恰好照在"金屑"一条:"...性烈有毒,久服令人五脏壅塞..."

他合上书卷,望向窗外皇城的方向。夜色中,太液池畔隐约有火光闪烁,想必是新丹房的灯火。

许延年的眸子在黑暗中愈发深沉,如同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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