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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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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那日,陆昭阳与许延年策马回了趟医仙谷。重阳佳节,谷中茱萸正红,漫山遍野如同泼了胭脂,秋风拂过时掀起层层红浪。

柳烟挺着八个月的孕肚在药圃边迎他们,宽大的衣袍被山风吹得紧贴在隆起的腹部。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因浮肿显得圆润可爱。

"昭阳来得正好。"柳烟将一捧茱萸塞进香囊,红艳艳的果实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帮我看看这胎位可还正?昨夜这小家伙闹得厉害,踢得我肋骨生疼。"

"师姐的脉象稳健有力,如珠走盘。"她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柳烟腕间沉滑的脉动,"只是胎位略偏,需每日灸至阴穴。"说着从药囊取出艾条,青烟袅袅中,柳烟忽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在她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昭阳..."柳烟声音压得极低,余光瞥向远处与师父对弈的许延年。她眉头微蹙,"长安近来风声紧,听闻圣上服食丹药...你们此番回来,可是..."话未说完,一滴汗珠从她额角滑落。

陆昭阳反握住师姐浮肿的手,触到那些因怀孕而变粗的指节。她指尖轻抚柳烟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不过例行省亲。师姐且宽心,待你临盆时,我定提前半月回来。"

九月十五的晨钟刚刚响过第三遍,许延年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庭前。秋露打湿了他深绯色官服的衣摆,那獬豸纹样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如同在云间游走的瑞兽。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灰蓝的晨空还挂着几粒星子。几日前重阳节时医仙谷的满山茱萸忽然浮现在眼前,红得像是要烧起来。

可惜朝中事务繁杂,二人只待了两日便匆匆返程。

"大人?"许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许义手中捧着玉带匆匆走来,眼中带着不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玉带上的鎏金纹饰,"圣上这几日都是辰时三刻才临朝,大人何必..."

许延年接过玉带系在腰间,修长的手指在鎏金扣环上顿了顿,:"听闻那罗迩娑婆寐昨日又进了丹药,今日朝会恐怕..."

话音未落,院外面传来马蹄声,一名大理寺的差役翻身下马,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卷竹简。

"少卿大人,这是您要的《唐律疏议》补录,下官连夜从藏书阁抄录而来。"

许延年展开竹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当看到"方伎"条目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尾浮现出几道细纹。

"辛苦你了。"他声音温和,"回去告诉赵主簿,巳时我要看到近三年所有与方士有关的案卷。"

陆昭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廊下,一袭浅青色襦裙随风轻摆,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手中捧着一个青瓷药钵。

"延年,今日又要早去?"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带着关切。

许延年转身时,眼中的锐利已然柔和下来。

他接过药钵放在石几上,执起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指尖的薄茧。

"听闻圣上已连服五日丹药,今日恐怕..."他压低声音,喉结微微滚动,"父亲说褚公昨日在政事堂晕倒了,听说是议事时突然栽倒,额头都磕出了血。"

陆昭阳双眼微睁,:"可是急火攻心?我前日看他的脉案,肝阳上亢之症已十分明显。"

"说是旧疾发作,但父亲说看他面色发青,唇边还有白沫,倒像是..."

许延年收住话头,摇了摇头,将未尽之言咽了回去,"昭阳,那丹药配方,我今日再想办法查探。"

陆昭阳从腰间解下药囊,从囊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我新配的安神丸,若褚公再犯心悸,可取三粒用温水送服。"

许延年将瓷瓶收入袖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唇瓣触及她光洁的额头时,能感受到她肌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我酉时便回。"

太极殿前,百官比前几日来得更早。

许延年注意到几位老臣眼下都带着青黑,显然这几日都没睡好。

大理寺卿李崇正与工部尚书阎立德低声交谈,见他来了,连忙招手,白须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延年,你来得正好。"李崇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昨夜将作监连夜赶工,太液池边的丹房已经建好了,用的全是上等楠木,连门槛都包了金边。"

阎立德擦了擦额角的汗,官服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圣上命人从终南山运来九车石英,说是要炼什么'长寿丹'。那石英..."

他左右看了看,喉结紧张地滚动,"那石英里掺着丹砂,工部的匠人搬运后,今早都喊手疼,有几个已经起了红疹。"

许延年眸光一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未及开口,钟鼓齐鸣,浑厚的声响在宫墙间回荡,御道上已经出现了那抹明黄色身影。

李世民今日比前几日更加神采奕奕。他步履如风,深青色十二章纹冕服在晨光中闪耀,腰背挺直如松,两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如同涂抹了过量的胭脂。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得近乎异常,眼白上布满细小的血丝,却亮得吓人,仿佛有两团火在瞳孔深处燃烧。

"众卿平身。"李世民的声音洪亮得不似花甲老人,在殿中回荡,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朕昨夜得仙人托梦,言大唐国运昌隆,当有万年之基业!"

群臣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不安的眼神。许延年注意到褚遂良站在文官首位,面色苍白如纸,手中象牙笏板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位以刚直着称的中书令,今日竟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用袖口擦拭额头的冷汗。

"陛下圣明!"那罗迩娑婆寐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侧,一身天竺服饰格外扎眼,金线绣成的奇异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此乃金丹见效之兆。若继续服用,不出百日,陛下当如壮年。"他的汉话说得字正腔圆,却带着古怪的腔调,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

李世民大笑,笑声在殿梁间回荡,震得众人耳膜发疼:"好!朕已命王玄策二赴天竺,寻访更多仙方。另着太医院选三十名童子,随大师学习炼丹之术!"

他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却很快用袖口掩住,再抬头时,眼中狂热更甚。

许延年与站在不远处的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景松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眼中忧虑更深,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是在说"不可理喻"。

朝议进行得出奇地快。李世民对每本奏章的批复都干脆利落,有些甚至不等大臣说完就做出决断。

当户部侍郎奏报江南水患时,圣上竟直接打断,手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此事朕已知晓,着工部即刻拨银五十万两,限十日竣工!"

工部尚书阎立德扑通跪下,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陛下,五十万两恐难在十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嗯?"李世民目光如电射来,阎立德顿时噤若寒蝉,额头抵在地上,官帽都歪到了一边。

退朝时,许延年故意放慢脚步,与褚遂良并行。

这位老臣脚步虚浮,需要两名侍从搀扶才能行走,官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夜之间瘦了许多。

"褚公..."许延年轻声唤道,伸手扶住老人颤抖的手臂。

褚遂良摆摆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延年啊...老夫数日前就劝过,圣上不但不听,反而..."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块素帕掩住嘴,帕子上很快洇开一片暗红。

许延年眼疾手快地从袖中取出陆昭阳给的瓷瓶,拔开塞子时,一股清冽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这是内子配的药,或可缓解。"

褚遂良接过瓷瓶,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小小的瓶身,苦笑道:"许夫人的药...比那天竺人的强万倍。可惜..."

他望向远处被众星捧月般围住的那罗迩娑婆寐,天竺人正手舞足蹈地向几位年轻官员说着什么,长叹一声,"圣上如今只听他一人的了,对所有劝谏都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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