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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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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延年回到大理寺,案头已经堆满了卷宗。

他刚坐下,赵主簿就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文书,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

"少卿,您要的方伎案卷都找来了。"

赵主簿将文书放在案上,低声道,"下官多问一句,可是与那罗迩娑婆寐有关?"他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时不时瞥向门口。

许延年翻开最上面一卷,是《唐律疏议》中关于"造畜蛊毒"的条文,指尖在"以毒药杀人者绞"一行字上轻轻划过:"例行查阅而已。对了,前日让你查的朱砂采买记录..."

赵主簿会意,从袖中抽出一张单子,纸张因为紧张而被捏出了褶皱:"四月至今,宫中采买朱砂三百斤,硫磺二百斤,黄金五十两——全是走的内库,不入户部账目。"

他咽了口唾沫,"更奇怪的是,这些物资都直接运往太液池新修的丹房,连内侍省都无权过问。"

许延年指尖在数字上轻轻划过,指甲在"三百斤朱砂"几个字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三百斤朱砂...足够毒死一城的人。他抬头问道,声音冷得像冰:"太医院可有记录?"

"怪就怪在这里。"赵主簿凑近了些,呼吸都变得急促,"太医院今年朱砂用量不足十斤,还是给嫔妃们做胭脂用的。下官暗中查访了几个太医,都说近半年从未开过含朱砂的方子。"

许延年眸光一凛,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正欲再问,忽听外面一阵骚动。周寺正慌慌张张跑进来,官帽都跑歪了:"大人!圣上...圣上突然驾临将作监,亲自查看丹炉去了!说是要亲眼看着金丹出炉!"

将作监内热气蒸腾,十余座丹炉同时燃烧,跳动的火舌将初秋的凉意驱散殆尽。

许延年赶到时,李世民正站在最大的那座丹炉前,亲手向炉中投入一块金锭。

火光映照下,天子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熊熊燃烧的炉火。

"陛下,金液已成,再添三味辅药,此炉长寿金丹便可出炉。"那罗迩娑婆寐捧着一个玉碗,碗中盛着暗红色的液体,在火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液,"请陛下饮下这杯引子,以助药力。"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蛊惑的嘶嘶声。

李世民接过玉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许延年注意到天子脖颈处浮现出蛛网般的红纹,又很快隐去,像是被皮肤吸收了一般。

"许爱卿也来了?"李世民忽然转头,目光如炬,瞳孔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金色,"你夫人医术高明,不妨让她也来学学这炼丹之术。"他的嘴角挂着不自然的微笑,露出过于洁白的牙齿。

许延年躬身行礼,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气节:"内子粗通医理,恐难领会仙家妙法。"他的声音平稳,却刻意在"仙家"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声音在丹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医道同源嘛!朕服了这金丹,自觉年轻了二十岁。昨日还能开三石弓,连李积都比不过朕!"

许延年垂首,余光却瞥见那罗迩娑婆寐正在角落与一名小太监低语。

那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过去,天竺人迅速将之收入袖中,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但那包裹的形状...分明是一味药材的模样,许延年多年办案的眼力,绝不会看错。

回府的路上,许延年特意绕道西市,在几家药铺前驻足。

他买了几味常见的药材,却在最后一家铺子前停下。

"掌柜的,可有西域龙血竭?"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

掌柜的左右看看,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低声道:"客官来得巧,前日刚到了一批。不过..."

他搓了搓手指,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污垢,"价钱可不便宜,这东西现在宫里要得紧。"

许延年付了双倍银钱,接过那个小小的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暗红色的树脂状物。

他取出一块碾碎在指尖,凑近闻了闻,眉头顿时紧锁。

这与那罗迩娑婆寐交给小太监的东西,气味一模一样,都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

太傅府东厢的灯一直亮到子时。陆昭阳将那块"龙血竭"放在白瓷盘中,滴了几滴药液,顿时升起一缕诡异的紫烟,在烛光下扭曲变幻,如同一条挣扎的小蛇。

"这不是龙血竭。"

她声音微颤,"是血蝎胶,产于天竺深山,剧毒无比。《西域本草》记载,微量可致幻,过量则..."她的话戛然而止,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许延年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渗出的冷汗:"圣上今日在丹房当众服下一碗红色药引,那罗迩娑婆寐说是'助药力'的引子。"

陆昭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烛光在她瞳孔中跳动:"多久了?"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刻压低。

"午时三刻左右。"许延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服下后圣上精神大振,连眼白都泛起了血丝。"

她迅速起身,裙摆拂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从药架上取下一卷《千金要方》,飞快翻到某一页,指尖因为急切而微微发抖:"若混以朱砂、黄金同服..."

她的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那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是孙思邈亲笔所注,"'令人精神焕发如少年,实则掏空精元,三月必衰'。"

许延年凑近看那行字,温热的呼吸拂过泛黄的纸页。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将那行字映得忽明忽暗,如同在呼吸一般。

"延年,必须有人劝谏圣上。"陆昭阳合上书卷,眼中神色坚定,手指紧紧攥着书脊,指节已发白,"这已不是金石之毒,而是..."

她咬了咬唇,留下一排细小的齿印,"而是慢性的鸩毒,一日日蚕食圣上的精血。"

许延年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轻抚她的背脊:"褚公试过了,魏徵若在..."

"魏徵若在,怕是要血溅丹墀。"陆昭阳轻声道,声音闷在他的胸膛,"我记得圣上年轻时曾言,秦皇汉武求仙问道皆是虚妄,怎么如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许延年苦笑,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此一时彼一时。病痛最易摧人志,何况..."他没说下去,但二人都明白。

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面对死亡的恐惧只会比常人更甚。

陆昭阳从他怀中直起身,她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开始快速研磨,:"我配一剂解毒汤,虽不能解金丹全毒,至少可护住心脉。你想办法让褚公服下,他今日咳血,恐是急火攻心又吸入丹毒所致。"她的动作又快又准,如同在战场上排兵布阵的将军。

许延年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忽然问道,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昭阳,若是寻常病患执意服毒,你会如何?"

她手中药杵微微一顿,在臼底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医者父母心,自当竭力劝阻。"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利害。"

"若劝阻不成呢?"许延年追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陆昭阳抬起眼帘,烛光在她眸中跳动,:"那便准备好解药,等他回心转意。"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医者能做的,唯有如此。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明日我再去见褚公。"许延年将解毒汤包好收入袖中,"昭阳,若...若圣上宣你入宫诊脉..."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艰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

"我自有分寸。"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师父说过,医者当如银针,刚直不阿,却也要懂得何时该收,何时该刺。"

一轮明月高悬,将太液池方向映得通明。那里新建的丹房灯火彻夜不熄,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正贪婪地吞噬着大唐的天子寿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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