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下山（1 / 2）

下不下山

岳寻寻许下心愿一般的承诺只是一个小插曲，宴会的宾客陆续入座，吴岚迹也为小弟子介绍了到来的另外两位兄姊——雨婆和列缺尊者。

雨婆的外表是个婀娜多姿的中年女子，一颦一笑中都充满了成熟的风韵，水蓝色的衣裙上没有任何纹饰，脚步迈动，空间如水波般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眉间似乎蕴含着万千愁绪，连绵缱绻得宛如江南的蒙蒙细雨，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雨婆和吴岚迹之间横着玉尘道子之死，两人见了面也不愿多说话，匆匆致意后就直接分开了。

娇艳妩媚的织霞仙子跟在雨婆身后，全程一言未发。被天地道主降级后，她的职位比春夏秋冬四使还要低，此次也只能陪坐末席。

列缺尊者则是少数身着甲胄赴宴的神仙之一，高大的身躯上覆盖着坚固寒冷的战凯，腰间还挂着一柄重逾万钧的大锤。

他生着一副肃穆凶煞的模样，怒目隆鼻，浓眉厚唇，电光在他的周身游走，像是神灵忠诚的护卫与信徒，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不过，岳寻寻倒是觉得列缺尊者眼神温厚，语气也很和蔼，应该不是难以接近的存在。

等宴席上的座位差不多坐满之后，忽然清光天降，仙乐萦绕，高台上仿佛有浓墨重彩瞬间铺陈开去，渐渐浮现出三个身影。

地道主位于最中间，天道主和人道主分居左右。

殿内一众神仙都能从表面上看出不同寻常的神异之处，连相对低调的扶摇主人都有清风游荡在指尖，吴岚迹也被浓郁的灵力云气簇拥其中。

而此间最为强大的天地人三位道主，反而神通不露、法力内蕴，看上去与凡民毫无二致。

天道主一身玄黑的华服，只在下摆处用彩色丝线点缀了一二，长眉斜飞，压住了眼角，浅淡的瞳孔里一片空茫，沉重的颜色更衬托出了他的凌厉威严。

厚德载物，地道主的气息更加包容沉稳，她的皮肤与广袤的土地同色，小扇子般的睫毛格外浓密，明黄的长袍耀眼得几乎无法直视。

姬识冕的衣着是三位道主中最华美的，锦袍之上绣着山川河流与日月星辰，像是要把曾经属于他的天下尽数描绘在一块布匹上，帝王的冠冕傲然挺立，如同人皇永不弯折的脊梁。

天地道主本就是同时于混沌中诞生，堪称一体两面、互为半身，虽然后来分化了阴阳，但长相却是极其相似的。

吴岚迹因为尚无形体时见过最多的就是天地道主，导致化形后的模样与他们各有三四分相像。

好在敢于仔细观察这两位面貌的存在不多，也就有谁不会注意到，单从长相来看，众仙之祖比其他天生神灵还像道主的亲弟弟。

这次宴会主要是为了汇报和总结百年来的工作，吴岚迹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安静地听其他神仙依次向三位道主递上文书、汇报情况、自我总结、最后提出一系列的意见和建议。

没有人敢在道主面前撒谎装傻、含糊其辞，于是那些业绩不佳的神仙被自己的顶头上司记下了姓名，等着宴会结束后一一找来教训。

而吴岚迹……众仙之祖只能微笑抚掌喟叹引以为绝妙。

岳寻寻听得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在桌上，嘴角挂着可疑的透明液体。

吴岚迹贴心地悄悄伸手，摆正了她的姿势，免得自家弟子“御前失仪”。

不知过了多久，三道主各自讲了几句“再接再厉共创辉煌”之类的场面话，终于进入了最后觥筹交错的环节。

傅朝青和刘白还在壶山的时候，吴岚迹曾向姬识冕借了几个擅长厨艺的侍从，专门负责两个孩子的饮食，等孩子年纪大了才还回去。

后来岳寻寻来了，吴岚迹亲自照料，饮食上就不免清淡了些，因此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岳寻寻眼睛都直了。

见小弟子哼哧哼哧埋头吃得高兴，吴岚迹心情愉悦许多，但他却没动筷子，只是小口地饮着杯中佳酿。

他品的出来，这酒是天道主酿的，但宴会所用的酒不应该是这种，很可能是天道主悄悄将吴岚迹桌上的酒换掉了。

于是，他举起酒杯，含笑向天道主致意。天道主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略一颔首，就挪开了目光，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气氛到位了，神仙们也就放下矜持和拘谨，相互攀谈起来。

没有人会漏掉众仙之祖，但除了旧友外，也没有人愿意和众仙之祖多聊几句。

要么是敬他，要么是怕他，要么是因为他身上无利可图。

很快吴岚迹的位置就无人问津了，他也乐得清闲，却忽见天地道主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在众人或疑惑、或惊讶的目光里同时起身，缓缓走下高台，来到了他的面前。

霎时间，高台上只剩下人道主了。

姬识冕安如磐石，一动不动，漫不经心地擡眉瞥去，表情平淡，只是握着金樽的手略微紧了紧。

见此，众人又移开了目光——原来是去找众仙之祖的，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视线中映入了两个并肩而立的尊贵身影，吴岚迹一愣，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笔直地站起来了。

身边的岳寻寻被他的袖子扫了一下，鼓着腮帮子，迷茫地擡起头，然后被突然出现的两位道主吓得差点噎住。

“拜见天道主大人、地道主大人。”

“唔……咳咳咳，拜、拜见天道主大人、地道主大人。”

天道主不语，地道主摆手道：“免礼。”

“这是你刚收的弟子？”天道主盯着岳寻寻开口。

“是。”

对于天地道主这等存在而言，徒弟是几年前收的还和昨天收的没什么区别，都可以说是“刚刚”。

“真巧啊，我听说人道主也刚收了一个座下童子呢。”地道主笑得意味深长，“让我想想，那小孩叫什么名字……哦，对了，好像是叫——楼风，是不是？”

吴岚迹感觉心脏被猛地攥了一下，但他连用指甲掐住手掌心的动作都不敢有，冷汗也不敢流，只是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个谦逊和柔的微笑。

“不错，那个孩子……确实是叫楼风。”

地道主看着他低垂着眼睫，一副温顺恭良的样子，更觉五味杂陈。

有时候，她还是宁愿要千年前那个七情不全、六欲不通的飘岁，而不是如今的这位众仙之祖。

若非当年自己与天道主敏锐地洞察了时局，抢先一步封他为无相星君，人道主姬识冕也表明了会拼尽全力保护挚友的态度，飘岁恐怕已经成为了天生神灵与后天仙人斗争中的牺牲品。

后天仙人需要领导者，而姬识冕显然比飘岁合适得多，那么不管事的众仙之祖就显得可有可无了起来。

是必要之时，可以放弃的牺牲品。

可惜飘岁这傻孩子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起码当年没有察觉到。

即使到了今天，从九重天到地府仍有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人在，道主想对在职的神仙进行一次大清洗，就怕有走投无路的宵小之辈企图拉上飘岁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