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之罪（1 / 2）

神灵之罪

想吃蚱蜢吗？

少年笑容狡黠。

不料，飘岁干脆利落地颔首：“未尝不可。”

“虽然但是……我要留在兴师城，你不用回吴山吗？”姬识冕一个头两个大。

哄骗眼前清贵的黑衣神灵和自己一起吃烤蚂蚱——即使是无心之举——真的不会遭天谴吗？

大可不必如此啊。

飘岁不知道姬识冕在这一瞬间连他埋在哪儿都想好了，语气平淡地回答。

“我可以不回。”

似乎是想起了曾经人们对他的称呼，他特意又强调了一遍：“我只是居于吴山，并非吴山之神，换而言之，我与吴山并不是不可分割的。”

“你……也打算留在兴师城？”姬识冕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黑衣神灵话语间透露的那个隐晦的答案。

飘岁歪头：“不方便吗？”

姬识冕一拍巴掌：“方便！简直太方便了！”

“走，我带你去登记……不，等等，先把你脸上的灰擦掉啊啊啊啊啊啊！”

飘岁决定留下，姬识冕便带他做了登记，假称他是从老家投奔过来的邻居。

……倒也不能说错。

当今世道，根本腾不出人手确认飘岁的来历是否真实不虚，如此，他在兴师城算是有了个正式的身份。

姬识冕是霍鲸将军手下的兵，他机灵又肯干活，兴师城周边战事不断，他上次运气不错，斩得了两个人头，被提拔升了伍长。

虽然年纪小，但手底下已经管着四个人了呢！

军营中，大家怜他年纪小、长得好、说话做事又讨喜，因此他的人缘还不错。

霍家军组建的时间不长，管理还比较松散。姬识冕稍微动用了一点关系，就把飘岁划到了自己麾下当了个士卒。

“委屈你了。”姬识冕按了按腰侧，示意藏在那儿的离童不要出来，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黑衣神灵说道。

飘岁摇了摇头，他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处理战死沙场的将士的尸体。

尸体如果不处理妥当，会导致一系列的疾病流行，更有甚者引发瘟疫，届时不止是兴师城或雍州，整个中原地区都会遭受一场严重的灾难。

因此，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们必须挖坑将这些尸体全部掩埋。

地上的尸体叠了不知多少层，断裂的肢块和碎肉血浆混杂在一起，有些地方完全就是一座尸山。

姬识冕从尸体堆上翻出了一个中年汉子，那汉子的一条手臂被生生砍断了，眼睛圆睁着，面色青黑，扩散的瞳孔里还残存着深深的痛苦与绝望。

姬识冕短促地“啊”了一声。

时间仓促，飘岁还有拿到士卒的甲胄，所以仍然穿着自己的那身黑衣。他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太熟悉，便一直跟在姬识冕的身边，此时擡头，闻声望来。

姬识冕抿了抿嘴唇，对飘岁道：“……这是杨保顺，村口杨大爷的独子。”

“我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他也来了兴师城。”

少年的声音低沉，垂下的眼睫轻颤，好似压抑着无尽的哀伤。

飘岁凑过去看了一眼，凉薄开口：“死了起码有两天了。”

姬识冕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俯下了身，背起了杨保顺的尸身，起身时还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我知道。”

“我和他也算老乡了，可是我们明明都在兴师城，先前却没能见上一面。”

伪装成凡人的神灵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人一生下来，就是奔着脚下的那片黄土去的。冰冷的身躯躺在棺木中，缄默的棺木睡在黄沙下。

春秋代序，阴阳惨舒，千百年过后，殊不知谁的双足，踏过的又是谁的白骨。

飘岁的寿数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在他看来，生与死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从虚无中来，复归虚无中去。

不需要为生而喜悦，也不需要为死而悲哀。

但是，现在。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飘岁和其他普通的士兵一起，把所有尸体放到了几个事先挖好的大坑里，然后用各种各样的工具把泥沙土石推回坑里。

黄土爬上了战死士兵们的头颅，随后没过耳朵、口鼻。

直到看不出他们的具体形貌，看不到土地下的鲜血与白骨。

一抔黄沙撒下，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是以神灵的记忆力，足够飘岁记下每一个经手过的尸身的面容。

他忽然捂住了嘴，微微躬身弯下腰去，干呕了一声。

“飘岁！”

姬识冕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拍着神灵的后背。

离童也着急得差点从姬识冕的衣服里往外头蹦，被一把按住后，还不停地扭来扭去，使少年不得不分神防止他不小心掉出来。

飘岁五感比凡人敏锐了不知多少，他能闻到空中还未散尽的血腥味，闻到尸体逐渐腐烂发出的臭气。

还有地下食尸的虫豸窸窸窣窣爬出来的声音，以及那些尸体上的每一处细节，从断裂的骨骼，到翻卷的皮肉。

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尽数在他的脑海里胡乱搅作一团，令他一阵接着一阵的晕眩。

头疼，胸口也疼。

飘岁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旁边有几个军中的汉子看到他这副模样，纷纷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还没上过战场吧，正常，正常……”

“年轻人看着面生啊，应该是刚来的？”

“姓姬的小家伙，这是你老乡，你得看顾着点儿。”

“看起来有些瘦了，扛得起刀吗？”

“哈哈哈，都别笑了啊，没看到人家小年轻尴尬了呀？”

“还说别人呢，就数你笑得最大声了！”

飘岁的异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借着姬识冕的力站直了身子，竟还轻声同他解释：“我不是小年轻，我已经……”

他仔细地算了算年龄，没算明白，只好含糊地说：“……已经快三万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