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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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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后

“小姬!麻利点儿!那边的客人在催菜了!”

“哎,就来!”

姬识冕三两下把桌边擦干净,将抹布往臂膀上一甩,转身进了后厨,随后端着一盘白切鸡出来了。

催菜的客人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姬识冕还没走两步,又听到有人喊他。

“西边的客人要一壶老酒,陈酿的,你给送过去。”

“马上,马上!”姬识冕讪笑着连连应声。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坐在桌边,双目浑浊,形容枯槁,趁姬识冕路过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姬识冕“哎呀”一声,说:“您又来了呀。”

老太太含含糊糊地随口应着,努力睁大了眼睛,细细地端详起姬识冕的面容,从眉梢到唇角,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五指颤抖,越抓越紧,像是怕他会突然消失在眼前。

姬识冕好声好气地劝道:“老太,我正要去上菜呢。”

老太太置若罔闻,仍然紧紧地盯着姬识冕,脸上的皱褶层层叠叠,不是藏起了多少心酸往事。

面对此情此景,姬识冕心里也不禁泛起一阵酸涩之感。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样专注的眼神仔细看过他了。

“老太……”

他放软声音,眉眼也温和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老太太枯树皮般的手背。

老太太这才如梦初醒,她仿佛被吓了一跳,急忙松开了手,还用双手推了推他:“那、那你快去吧。”

说罢,她扭过头,瘦小干枯的身形愈发伛偻,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都这么大了啊……要是娃儿还活着……”

要是她的孙子还活着,现在也该这么大了。

说不准,她连曾孙子曾孙女都抱上了。

那头又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了,姬识冕急忙喊着“来了来了”,一路小跑冲了过去。

外边的天空一寸一寸地亮起来,用完饭的行人陆续上路。

距离飘岁和离童的离去,已经过去了十年。

距离永王霍鲸兵败被杀,已经过去了六年。

距离姬识冕来此处做工,已经过去了五年。

霍鲸兵败,又因为年月尚短,人心不齐,他死后,手下将士便基本散干净了。在兴师城被攻破之后,奉旨平叛的将军竟下令屠城。

这座好不容易繁华起来的边陲小城再度变得荒芜空旷。

姬识冕护着军师郭霖逃了出来。

他们一路向西,来到了一座靠近南疆的城镇——休镇。

打听过这里的父母官是个厚道人之后,他和重病的郭霖报了流民,顺利地拿到了户籍,典当一大半带出来的细软后,他们终于有了一小块安身之地。

安顿好了郭霖,姬识冕在镇上跑了几天,靠着手脚麻利、吃得少、肯干活、要的工钱也不多,在一家饭庄当起了学徒,过上了起早贪黑的日子。

老板姓袁,既是掌柜,又是大厨,手艺不错,生意红火,除了姬识冕,还雇着两个伙计。当时随着他的生意越来越好,有心再找个帮手却又有些犹豫时,就见姬识冕愣头愣脑地撞了上来。

袁老板面相有些严肃,性子却挺和气,店里包一日三餐,也会默许姬识冕把卖不出去的食物带回家里。

听说姬识冕家中还有个生了重病但学问很高的“表舅”,袁老板沉默了一整天,第二日就叫住他,让他把“表舅”一起带来,帮饭庄盘账。

店里客人少时,与姬识冕假扮甥舅的郭霖就会教袁老板的小女儿识字。

老板家胖墩墩的小丫头挤在郭霖身边,苹果脸红扑扑的,梳着两个羊角辫,吸着鼻子奶声奶气的叫他伯伯。

郭霖翻着账本给她讲算术,小丫头往往听到一半,便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去,打起了瞌睡。

袁老板没有读过多少书,一共就两个女儿。

他的妻子大概是在十多年前闹饥荒的时候落下了病根,生完小女儿后没几个月就走了。

大女儿前几年已经嫁去了外地,只留一个小女儿跟在袁老板身边。

袁老板叫小女儿粟娘,但他见郭霖来后,小女儿就能背着手,一板一眼地在他面前背完一整篇《千字文》,便觉得“粟娘”这个名字太过小家子气了。

“粟娘啊,当小名儿叫叫还成,但我家小丫头可是念过书、认得字的,总得有个上得了台面的名字吧?”

袁老板这样对病恹恹的郭霖说,脸上颇有几分满意和自得之色。

于是,郭霖和姬识冕连夜翻遍了好不容易从兴师城里抢救出来的所有书籍,又激烈地争论了大半宿,终于给袁老板的小丫头取好了名字。

袁盈。

穷涯而反,盈量知归。

做人呐,要学会知足啊。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饭庄里的客人终于少了一些。

姬识冕终于得了闲,倚着柜台百无聊赖地发呆。

今天郭霖没有来,他的病又犯了,恰好手头上也攒了一些钱,打算去休镇的另一头找医师看看。

郭霖跟袁老板告了假,袁老板说如果回来早的话,可以来饭庄吃晚饭,不收钱。

郭霖咳嗽两声,也不推辞,笑着应下了。

阳光透过门扉照进来,泼了姬识冕满身金色,他摩挲着下巴的胡渣,拉长手脚伸了个懒腰。

好困啊,昨天看书看得太晚了……

他眯起了眼睛,视线逐渐模糊,晃晃悠悠的景象在他的瞳孔里飞速旋转。

要不先睡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黑影摇晃,清风拂面,带着一股熟悉得令人想要落泪的气息,迅速侵占了姬识冕的整个视线。

“姬识冕。”

他愣愣地看着踏光走来的俊美青年。

“好久不见。”

姬识冕听到他说。

嗓音清润平稳,一如当年。

在那一瞬间,姬识冕觉得自己几乎要流泪了。

“飘岁。”

姬识冕慢慢地直起身来,睁着疲倦不堪的双眼,望着十年未见的朋友。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在漫长的十年里,姬识冕已经几乎忘记了飘岁的模样。

每每记起,似乎只是琼花玉树间的一抹玄色。

但重逢的第一眼,他就能够确定,十年的光阴,没能在这位天生神灵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对飘岁而言,时间确实是不太值钱的东西。

他的面庞仍然白皙红润,如墨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也还穿着那身朴素的黑色衣衫,眸光安宁而平静。

飘岁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副悠远淡雅的山水画。

“飘岁。”

姬识冕又唤了一声,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清晰地看到飘岁在笑。

眉眼弯弯,笑得特别好看。

像春天里的一场细雨,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天然便带着抚慰人心的能力。

直到姬识冕匆匆向袁老板说了一声,拉着飘岁往家里跑时,他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像是梦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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