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2 / 2)
他也不是第一次梦到飘岁和离童回来了。
但手掌下清晰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自己虚妄的幻想。
飘岁,真的回来了。
姬识冕的声音不抖了,而是换成了他的身躯。
他强装镇定,但鼓捣了良久才推开的柴门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飘岁跟着他走进了小院里,突然道:“你不是一个人住?”
“对,还有一个……”
“郭霖?”飘岁眨眨眼,肯定道。
姬识冕下意识地一激灵:“是他,你知道……哦,对,军师说,是你治好了他的恶疾。”
飘岁默然,扭头打量起阔别十年的友人。
姬识冕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眼眶乌青,胡子拉碴,皮肤黄中透着泥土的黑,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沧桑又颓废。
其实姬识冕的精神劲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被袁老板看重。
但飘岁更熟悉的是十八岁的姬识冕。
那时的姬识冕不但充满了蓬勃向上的朝气,还带着一股绝不屈服的狠劲,和与神灵叫板的胆色。
而现在的他,似乎已泯然众人,成为了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不该是这样的。
飘岁想。
“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回来了,那离童呢?”
两个不同的嗓音同时开口了。
飘岁看着姬识冕,姬识冕看着飘岁。
“你先说。”
“那你先说吧。”
又是同时。
姬识冕忍不住咧了咧嘴角,把飘岁引到桌边坐下。
他有一张不大的桌子和两把牢固的椅子,终于可以和飘岁一同坐下来,面对面地谈话。
这让姬识冕恍惚间有一种他们平等了的错觉。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哪天飘岁再来做客,他能用茶水招待朋友就更好了。
飘岁坐在姬识冕的对面,但是空荡荡的桌上没有茶壶果盘,手中也没有茶杯,竟让他有了些许手足无措的感觉。
手放哪儿都觉得不太对……
他擡了擡手臂,最后还是把双手放在了并拢的膝盖上。
“那我先说。”他微微擡了擡下巴,“天道主大哥舍不得离童,想再留他一段时日,恐怕再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姬识冕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飘岁道:“你怎么在休镇?我原想去兴师城找你,结果发现兴师城里已经没有人族活动的痕迹了。”
姬识冕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揉乱了头发,叹息道。
“朝廷派军平叛,永王兵败被杀,我当时已经是永王身边的亲卫,护着军师一路逃出了兴师城。”
“然后你就到了这里?”飘岁那对墨黑圆润的招子看向他。
“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飘岁沉吟片刻:“你和郭霖打算以休镇为据点,东山再起吗?可是休镇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不是。”姬识冕有些颓废,还有些没由来的烦躁,“军师病得很重,断断续续一直不见好……我想着,先给军师治病,其他的……”
他飞快地瞟了飘岁一眼,带着些心虚。
“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金戈铁马、与子同袍的梦都已远去,这世道注定要折你的刀剑,凉你的热血,管你百折不挠还是志犹未已,最后都要被扣上个螳臂当车的罪名。
压低你骄傲的头颅,弯折你挺直的腰杆,埋葬你滚烫的理想,让你不得不认命。
姬识冕闭了闭眼,心里一片荒芜。
飘岁却道:“以后再说?”他想了想,“如此说来,你就是要好好在休镇生活了?人族到了你这个年纪也该婚配了,你还未娶妻吗?”
姬识冕回答:“不曾。饭庄的袁老板倒是想替我说门亲事,我拒绝了。”
“为何?”
姬识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面色万分沉重。
“你摇头是何意?”飘岁再问。
“或许,或许我自己也没想明白吧。”姬识冕斟酌着词句,慢吞吞地回答道,“我的理智告诉我,在饭庄做活儿也挺好,袁老板是个好人,日子也不是没有盼头……”
“但是……但是……”
他眼眶泛红,死死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盯住了虚空,哽咽着低吼道。
“但是我不甘心啊!”
“飘岁,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啊!”
“凭什么那个狗皇帝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坐在他的帝位上享乐!”
“凭什么为民请命的永王会落得个五马分尸、九族不存的下场!”
“凭什么像军师这样身负治国之才的仁人志士,还要饱受病痛的折磨!”
双目赤红的姬识冕猛地抱住了脑袋,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着,从喉咙里扯出一声愤怒而痛苦的嘶吼。
可是他的怒吼却那么无力、那么渺小,被风轻轻一吹,就彻底消散无形。
飘岁看着他,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
或许就是他的淡漠,带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冷静。
飘岁说:“凭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姬识冕。”
但是啊,我的朋友……
“你不是说过,想换一个皇帝吗?”
你还记得,你曾经的豪言与壮志吗?
姬识冕的吼声戛然而止,他缓缓地擡起头来,嘴唇干裂,脸色憔悴,只有眼底升腾起的火光和年少时一样耀眼。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神又暗淡下去,怀着一丝迟疑道:“永王已经死了……”
飘岁毫不犹豫地回答:“人界如此广阔,又不是非要霍鲸来当皇帝,自然是谁有能力,谁当皇帝。”
刹那间,姬识冕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虽然朝廷平叛成功,但四海民生凋敝,百姓的生活并未因此好上多少。”飘岁扭头看向了门外。
他的目光仿佛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将天下囊括在一对深邃的瞳孔中。
“姬识冕,我要你,奉天起义!”
“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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