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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应不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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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应不识

“天地有万古,此身可在得?不可知……不敢知……”来者凝望着脚下的锁链,心中自问一句。

“哐啷,哐啷……”铐锁与玉石碰撞摩擦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近。

南天门与玉帝的凌霄殿相隔一座“赤龙丹凤”桥,桥面悬浮雕九龙九凤,来者已垮过南天门,踩上赤龙丹凤桥。

这人膝下的青天色袍衫与铐锁随着步子一下一下撩动着半膝高的云雾,杳霭流玉,仙气袅然。

来者名为“天歌”,姿貌似和阳玉树,任的却是恶凶之神,灾、瘟、穷、疾惩恶四凶为一身。神府位于雷部神霄府青冥司,官称青冥司君。

“拜见玉帝”

天歌恭敬自持,双手撩袍衫,曲膝伏身跪拜,衣袖上移,露出挂在双腕上的金镣铐,协同脚腕上的金镣铐碰撞凌霄殿白金玉石。

一个“起”字丛高出威严的落在来者脊背上。

天歌起身,双手相叠在腹前,两袖垂落,垂目站定,如覆雪松柏,淡然清直。

“你这凶神的任职,今日便到期了”

“是”天歌微微伏身

“如今,天册已启,临行前,本君赠你一礼”

“谢玉帝”

“不问是何物?”

“心念唯一,不贪他物。”

“是吗?”疑问的两个字里带着玉帝淡淡的笑意,说着向身侧轻挥手指

一身穿玉色襕衫,头戴黑色儒巾的老者双掌呈着一本墨色锦册走到天歌身前,锦册烫金写着“地府生死簿”五个字。

三界一共三册,掌人界寿数的地府生死簿,掌众神命数的南斗生死簿,还有一本空册名为天册,录无法消渡的神怨、妖怨、人怨、鬼怨。需清天册之神解魂怨,录名入册。满三百三十三万魂怨成册,最终交与净池超度。

九百年前玉帝将清天册之职交于他,待天册清,便准他一个恩典,天歌请求借西王母近身法器天机镜,再见他一面。其实,天歌更想求的是向对方要一个答案,他也欠对方一个答案。

天歌擡眸看向老者,老者轻擡锦册示意,天歌双掌接过。

“翻开,这就是本君赐你的恩典。”玉帝道

宁五,人界堕云层人士,收魂于:七月十五中元节,子时。

一行入目,如坠冰渊,执炬穿脊,身寒骨炙。

天歌目光划过双腕镣铐的位置,镣铐盖不住两道三指宽的磨损伤痕。

九百年了,这里擦皮、蚀肉、腐烂、露骨、滋生,留茧,无数次反复折磨,最后留下这两道触目惊心再无知觉的伤疤,此时却如长新肉一般痛痒。

七月十五中元节,子时,像一根浮于天歌骨血中的银针,周游全身,偶尔刺痛。

九百年里,每到这日天歌就会问鬼帝一句“他,来了吗?”鬼帝回一句“来了”,天歌便知道,他又一次轮回了。再者绝不多问。

见天歌呆滞不语,玉帝也默声等他。

“青冥司君?”老者轻唤一声,天歌身子一颤回过神跪下。

见天歌跪下,玉帝才道:“今日便是中元节,此魂不归地府,你去收”

“玉帝……”天歌声音微颤

“不愿?”

“不是……”

“那就去吧”

天歌再擡头望向九十九层玉阶地台上的御座,已然空了。

“不想起身,还是起不了身?”老者见天歌迟迟不起身俯问道

天歌侧身无奈苦笑撩袍起身,双目依旧落在锦册上的那行字。

“天歌小友可知玉帝何意?”老者侧身示意往凌霄殿殿门走。

天歌施一礼与老者并行。

天歌将册子收起:“用以制衡,天册交与我,便是将三百三十三万魂怨交与我,我若心术不正,玉帝岂可安枕?”

“可制衡否?”

天歌一怔看向老者

“可制衡否?”老者再次发问

“敢问曲文真君,九百年前的人已入轮回几十次次,魂可还在?”

“敢问天歌小友,情可还在?”

天歌沉默半晌吐出两个字“在吧”

“这世上,能相承的,只有情。”

曲文真君顺着赤龙丹凤桥望向耸入天的南天门,他也是从哪里进到这里的。壅舟在南方。曲文神君回身:“情在,便能制衡。”

“情存心底,他已非他,又有何用?”

曲文真君微微笑:“等见到再自问吧。望天歌小友清天之路顺遂。”

曲文真君擡手揖了一个礼离开,天歌回礼。

天歌是万年来唯一个集灾、瘟、穷、疾四恶的凶神,四恶本应由四凶神各自执掌,九百年前,天歌在一次五腊日大集会上冒犯天威,被罚在黄泉路口做一月启魂灯守神,黄泉路暗,启魂灯立于黄泉路口,只为高魂引路。

他却为一六岁男孩儿起灯,被贬为人,受一世五十年轮回苦。复神职后来又因私用水火真炁修复其亡魂五体,面临再度被贬。他以为这次会猪狗蛇虫畜生道,玉帝却要他做四恶为一身的凶神。

天歌只觉唏嘘,他曾是上清天医院,天医十三科之上的泽幽司司君,恩周今古,泽被明幽,宿疾疴,救亡灵。冥界尊崇,天界敬重,人界供奉。现在却要做三界避之的凶神。此惩诛心啊!

天歌是万年来唯一个集四恶为一身的凶神中的凶神,天庭同僚都避之不及,只有曲文真君和鬼帝最为交好。

对此,天歌很理解,先不说忌讳一事,自己一身镣铐,动一下叮当三下,同僚遇见都不知该如何打招呼“挺沉的哈”、“需要等你吗?”、“今日施恶了吗?”……都只会徒增尴尬,所以也尽力避免结交。

曲文真君六百年前被玉帝亲点,由地府生死簿勾名飞升,录南斗生死簿。六百年如一日着襕衫儒巾,一手执笔一手掌册立于玉帝御座一侧,因无具体神职也未入任何神府司衙,所以无需任何朝服加身。

“上交不谄,下交不渎”是他唯一的待人原则,其他全不在乎。“人”是曲文真君六百年里对万物改不掉的一个统称。

这一百年人界已非曾经的人界,不信仰神,不供奉神,他们只追崇自己创造的神即他们自己。

天界的众神也变越发懒散,不重衣冠,不重礼仪,以模仿人界穿衣行事为乐。只有这两人严谨秉持“旧礼”。

曲文真君已经走远,天歌站于凌霄殿门前丹墀,回望这座永远永远不会旧不会老,与日月同辉的凌霄宝殿,万年来人鬼穷尽想象也不及一分辉煌,玉骨披金,殿檐如凤,飞霞旖旎,威严壮阔。

就是在这里,他从玉帝手中接下凶神的官玺,也带上了这副金镣铐。

天歌见殿檐之上赤云腾起,知是仙娥在布晚霞,轻撩袍衫向雷部神霄府青冥司走去。

从今开始,他便可卸了这副镣铐。玉帝的御旨已通晓七十二殿三十六宫,想来雷部神霄府的各位同僚应该不会再针对他了吧。天界众神也不会再绕着他走。

天歌是在黄泉口等宁五的,平静淡然的从鬼差手中接过锁魂袋,没有魂悸魄动,没有痛哭流涕,捧着精致绣文的锦袋只是感叹。

六百年,过起来辗转反侧,过去后恍如瞬间。而人类区区几十年,却拘泥蹉跎。

距离宁五醒来还有一盏茶的工夫,天歌将其带到了青冥司,因有一点点私心,希望他能看看自己九百年行走的地方,万一还有他九百年前一丝丝的魂呢……

天歌只在青冥司处理日常公务,从不留宿居住,他有自己的宅院,在人界划了一处结界护起来。所以青冥司除了书案座椅,只有一方矮榻供临时休憩。

天歌将宁五魂魄释于矮榻上,拉过木椅坐在床边,端详这张陌生的脸,脸型瘦长五官清秀,面色有些苍白,却看不出一丝他的影子,天歌连碰触一下对方的欲望都没有,只是双手撑膝静静看着。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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