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1 / 2)
幸存
一趟开往M国边陲古城齐芜市的火车,以垂垂暮年的姿态哐当哐当向前行驶,这是M国仅剩的没有提速的唯一一趟绿皮火车。
齐芜市是三百年前芜城旧址,有世界上最古老的也是最大的杜鹃花神庙,里面有一棵三百年的杜鹃花,足有六米之高。
每年杜鹃盛开之季万人观赏朝拜。
但其实这庙早就不灵了,还传言是座不详的鬼庙。这必然又给这座古庙增加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作为一处神秘网红古迹,人们趋之若鹜。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清瘦男生,半张脸裹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瑞凤眼,双眉整洁舒展,额头被梳顺的刘海遮住,看起来很乖。
这男生名叫丁柒,静坐在靠窗的位置轻依着车壁。
旁边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阿姨一身奶黄色棉麻套装,皮肤很白,身材高挑。
对面是个看起来与丁柒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带着黑口罩,黑色针织线帽,一双深窝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温暖和善。
丁柒总是忍不住看向那个男生,这双眼睛和他太像了。
三个人竟谁都没带任何行李。
一年里这是丁柒第十次去到齐芜市,每当想他的时候就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丁柒用手心轻拍了拍放在左前胸口袋里的一张照片,照片拍的是一张黑白素描,他画的他们在花神庙前,月下雪中相拥的景象,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丁柒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他闭着眼两个眼睛弯成月牙,和对面这个戴口罩的人真像。
丁柒这次是到齐芜市的花神庙取回他们曾经挂在古杜鹃树上的未实现的许愿牌,然后就去找他,这一年丁柒过的太孤独了……
火车再过一个小时就要进入齐芜地界了。
丁柒总是不自觉的盯着对面的人看,对面的人除了上车时擡眼与他对视了几次。
整个车程都闭着眼昏睡,旁边的阿姨望着窗外像流萤一样划过的点点星光,脸上满是祥和。
此时已是深夜,车厢其他人都在呼呼大睡。
现在的人界,大小国家共三十六个,世界最高管理组织为四首联盟,由分别在经济、医学、科技、人口比例四个方面最具代表性的国家组成即E国、M国、S国和P国。
其中联盟主席四国轮值,当前主席为M国,按照顺序主席应为S国。
可就在主席权交接那一年,M国偷偷在P国投放瘟疫,并陷害S国为称霸人界制造生物武器,违反联盟公约。
全世界血书讨伐反对S国接任联盟主席,P国忙于抑制瘟疫全世界爆发无暇顾及,E国不可连任,M国顺理成章接任联盟主席。
S国为了报复M国,在火车进入齐芜市地界前一个小时通过秘密表决,利用气象武器,在M国送上一场前所未有的人为地震,十分钟后系统运行,二十分钟后系统失控,灾难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三十六国。
地震像一掌无边无际的大手,重重排下来,P国像个松了口的巨型气球,鼓动起的瘟疫就像震起的灰尘在指缝间飞舞。
人界正以国的速度灭亡消失。
在火车驶进齐芜市前十五分钟,轨道断裂,地震来了,许多许多人入睡时,期望精神饱满的醒来,话都藏在肚子里,然后再没有醒来。
丁柒醒来时以为自己瞎了,因为什除了黑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不知道具体哪里受了伤,因为浑身剧痛,丁柒用双手,摸索了一番周边应该是在车厢里。
丁柒感觉越来越冷,将身子蜷缩起来,他知道这是生命在流失。
一年前他死的那天丁柒也是这样蜷缩在漆黑的房间里,血顺着手腕慢慢流淌,他生前定的闹钟中断了丁柒的自杀。
丁柒真的很想知道他死时究竟是怎样的感受,现在丁柒知道了。
突然,丁柒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还有人吗?”,是那个阿姨,听声音和丁柒的境遇差不多。
丁柒擡了一下身子虚弱回道:“有人……”。
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摸索了许久,两只冰凉的手才碰到一起,那阿姨一点一点靠近到丁柒附近道:“我们再坚持一会儿,估计救援很快就会到的,这里离齐芜市区很近。”
丁柒:“嗯……阿姨你也坚持住。”
丁柒觉得过了很久阿姨没有动静,轻声道:“阿姨?”
那阿姨几乎是用气发出的声音:“嗯……”
丁柒尽力维持着让声音听起来充满希望:“可能我们位置比较偏僻,救援不容易到达,阿姨千万不要放弃,坚持住。”
阿姨只是极敷衍的回了一声:“嗯……”此时丁柒意识也已开始模糊。
其实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这一趟行程他本来就是要终结自己的,只是可惜没有取到许愿牌,在地府见到他,不知道怎么交代。
丁柒:“我们聊聊天吧,您为什么去齐芜?”
沉寂了半晌,阿姨:“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万一你活着出去,还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我。”
丁柒:“好,那咱们就交换一下故事。”
那位阿姨:“四十七年前,有一起震惊全国的案子,齐芜市一个小村庄里有一户人家十三口人因为误食老鼠药,全部中毒而死,”
丁柒惯性的点点头,虽然漆黑一片谁都看不到:“四五十年前比较落后,尤其农村老鼠猖獗,经常发生误食老鼠药的情况。”
阿姨用极其平淡的口吻道:“凶手就是我。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这样的情景下像讲述午饭吃了什么一样随意,说出这个压了她半生的秘密。
……
……
……
丁柒回以沉默,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静静等着阿姨继续讲述,
“我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亲眼见她用筷子自杀的。我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从记事起她就被锁在屋子里,我都是趁家里其他人出门,才敢靠近妈妈的屋子,我就靠在门上,妈妈会教我背诗、读散文,讲女英雄的传说。后来,她就一直在生孩子,不停的生孩子。
最后,她疯了……
我十三岁那年,妈妈在生下第十个孩子的第二天却突然清醒了过来,趁着没人我偷偷靠近她,隔着门缝听到她站的笔直对着墙面中气十足的背一段话
‘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立俗迕流议,寻山洽隐沦。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
……她声嘶力竭的对着墙面大喊‘我叫江谷音,齐芜市文科状元,我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写尽人间狂妄事。
我希望未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灿烂美好的人生……’。
然后她突然蹲下哭号‘我……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哭完她又肃敬的站起身透过小小方方的窗子,像一个英勇就义的烈士口述自己的一生‘有一个人,他的人生没有发现,没有学习,就只是一场无比漫长的刑罚。
想到这些,没人会无动于衷。
一个失去了生气的人生,一个从指间溜走的人生,一个需要独自忍受却成了别人所属之物的人生——而那些人并没有在这个人生当中经受痛苦。’
我后来专门查了她最后说的这段话,源于一本名为《坠物之声》的书。
她用肮脏皲裂的手拿起地上更脏的筷子,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我使劲的砸门,那是铁皮做的铁门,上面锁着一把巨大的铁锁,我就眼睁睁看着她抽搐断气。
我记得很清楚她使劲儿瞪着双眼嘴里不停的重复‘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看着她死不瞑目的脸,我突然醒悟,我们十个都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是我们和这肮脏的一家子毁了她的人生,她不是我们的妈妈,她是一个受害者。
我们不是她的孩子,我们之间配不起亲情二字。
我们是罪恶的产物,犯罪者和罪恶的产物都不应该存在于世。
从那天起,我日日噩梦,梦见她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为什么不给她报仇。
为什么我们要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像虱子一样吸干了她的血,我们为什么还不去死!
最后,我想用老鼠药毒死那个家里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或许是她感谢我替她报仇,只有我被救了过来,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阿姨憋胀的用力吐出一口气,自嘲一般笑道“你不觉得,幸亏她生了一个女儿,才有人替她报仇?多么好笑、讽刺、魔幻。
当我被救活,离开医院走在最热闹的地方,看着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快乐的生活,地铁?商场?所有人都低着头拿着手机。
那时我彻底明白没有人会关心和深究一家十几口到底是不是真的误食老鼠药,在这件事里永远逃脱不了的只剩我。
但我不想死了,我死了就真的没有任何人记得这件事,我得活着。
可是,我又什么都没有,我从十三岁开始就害怕,害怕变老,害怕凄凉惨死,害怕重蹈我母亲的覆辙,害怕被人知道我曾杀过十几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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