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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狗尸还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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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疯了。

姥姥家那口老钟刚敲过十点,窗户外头就跟泼了墨似的。屋里头,炕灶膛里柴火早烧成了灰,只剩下点暗红的火星子,苟延残喘地映着顶棚上糊的旧报纸。那点暖和气儿根本抵不过窗户缝里钻进来的阴风,打着旋儿往骨头缝里钻。我裹紧了身上沉甸甸的旧棉被,像只受惊的耗子,只敢露出两只眼睛。

姥姥躺在我旁边,呼噜打得山响,一声接一声,又沉又闷,像老风箱在破灶台里抽动。可偏偏就在这呼噜声的间隙里,另一个声音,像根冰冷的针,又准又毒地扎进我耳朵眼儿。

“咳…咳咳…”

沙哑,干涩,拖着长长的、让人心里发毛的尾音。

我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像过了电。这声音…太像姥姥了!可姥姥明明就躺在我身边,那呼噜声还响着!我僵硬地扭过头,黑暗中只看见姥姥被子下模糊起伏的轮廓。

那声音又来了,就在窗外!近得好像贴着耳朵根子。

“咳咳…咳…”

一股寒气从我的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冻得我牙齿咯咯打架。我想起白天在村口大树下,几个胡子拉碴的老爷们叼着旱烟袋唠嗑,话里话外都绕不开“黄皮子讨封”。他们说,那东西邪性,专挑深更半夜,尤其是大雪封门的时候出来,学人咳嗽,学人说话,勾魂儿似的。要是哪个倒霉蛋搭了腔,特别是回答了它那句要命的“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那就完了,这辈子都得被它缠上,不死不休。

“天亮前,天王老子叫门也别开窗!听见没?”一个掉了门牙的老头,烟锅子重重磕在石头上,火星子四溅,眼神凶得能杀人。

我死死咬着下嘴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点动静就把它招进来。身子拼命往姥姥那边缩,恨不得嵌进她热烘烘的怀里。可姥姥的呼噜依旧震天响,对窗外的鬼祟一无所觉。

那“咳咳”声停了片刻,死一样的寂静压得我胸口发疼。就在我以为它走了的瞬间——

“哧啦…哧啦…”

像是什么尖利的东西,一下,又一下,刮在结满厚厚冰霜的窗棂子上。那声音又细又密,听得人牙根发酸,头皮一阵阵发紧。是爪子!黄皮子的爪子!它没走!它就在那儿!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五脏六腑,勒得我喘不过气。一股难以抑制的尿意猛地冲上来,小腹又胀又痛,像要炸开。完了!憋不住了!

我夹紧双腿,在冰冷的炕席上扭来扭去,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冰碴子似的。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尿壶就在炕沿根下头,离窗子也就几步远。我死死盯着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黑暗中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随时会扑进来。

炕烧得早凉透了,寒气从席子底下丝丝缕缕地往上冒,钻进骨头缝里。我冻得直哆嗦,牙齿磕碰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格外刺耳。那股尿意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打颤,越来越急,越来越汹涌。不行了,再憋下去真要尿炕了!七岁的人了,丢不起这个人!再说,姥姥醒了发现,那顿笤帚疙瘩肯定跑不了。

我像被架在火上烤,又像被丢在冰窟窿里浸。窗外的“哧啦”声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像钝刀子割肉,折磨着我的神经。脑子里一会儿是白天老头们凶神恶煞的警告,一会儿是尿炕后姥姥铁青的脸。

“就…就一下,飞快地解决,它看不见的…”一个侥幸的念头像鬼火一样冒出来。尿意汹涌,瞬间冲垮了最后一点理智的堤坝。

我猛地一咬牙,像条滑溜的泥鳅,“刺溜”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只穿着单薄衬衣衬裤的身体,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双脚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就冻得一个激灵。

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雪地映进来一点惨淡的、灰蒙蒙的光。我顾不上冻脚,凭着记忆,猫着腰,哆哆嗦嗦地朝炕沿根下那个黑乎乎的尿壶摸过去。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心在嗓子眼里疯狂地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近了,快到了!我甚至能闻到尿壶那股熟悉的臊味儿。就在我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冰凉壶沿的瞬间——

“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摩擦的声响,就在我头顶上方,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上响起。

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僵硬感,一寸、一寸地抬起来。

目光投向那扇模糊的窗户。

窗纸外面,不知何时,紧紧地贴上了一张…毛茸茸的脸的轮廓!

惨淡的雪光从外面渗进来,刚好够勾勒出那东西的轮廓。尖尖的吻部向前突出,耳朵的形状怪异地支棱着,尤其是那双眼睛的位置——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死死地“盯”着屋里,准确地“钉”在我的脸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兽类腥臊和冰冷死气的恶臭,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薄薄的旧窗纸,直直地钻进我的鼻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张毛脸在窗纸上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在调整角度,要把我看得更真切。随即,一个尖利得不像人声、却又刻意模仿着人类语调的声音,像根冰锥子,猛地刺破了死寂: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那声音又尖又细,拖得长长的,每个字都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颤音和钩子,直直地钻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脑髓!

“啊——!!!”

一声完全不受控制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我喉咙里炸开!什么尿意,什么姥姥的笤帚疙瘩,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极度的恐惧瞬间点燃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炕沿上,挨着姥姥枕头的地方,放着那个沉甸甸的、灌满滚水的红牡丹花铁皮暖壶。

我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猛地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那冰凉光滑的壶把!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它抡了起来!沉甸甸的水壶带着风声,朝着窗纸上那张毛脸狠狠砸了过去!

“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热水壶撞破了脆弱的旧窗纸,砸在结满厚冰的窗棂上,瞬间炸裂开来!滚烫的开水混合着锋利的玻璃碎片,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和刀片,猛地喷溅出去!

“嗷呜——!!!”

窗外,一声凄厉到非人、痛苦到极致的惨嚎骤然响起!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带着无法形容的剧痛和滔天的怨毒!窗纸上那张毛脸的轮廓剧烈地扭曲、抽动,瞬间消失了!

紧接着,是重物“噗通”一声砸在窗外厚厚积雪里的闷响,伴随着一阵极其混乱、疯狂的抓挠和翻滚声,雪被搅得哗哗作响,还有那种野兽受伤后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和撕咬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片死寂。

屋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滚水蒸气和某种皮毛烧焦的怪味。冰冷的水汽裹挟着玻璃碎片溅了我一身一脸,脸上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是烫的还是被划的。我僵在原地,像截木头桩子,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暖壶铁皮提梁,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牙齿磕碰得停不下来。

炕上,姥姥的呼噜声终于停了。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炸雷一样劈开了死寂:“咋了?!作死啊?!”

窗棂破开一个大洞,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刀子一样灌进来,吹得顶棚上的旧报纸哗啦啦乱响。外面院子里,雪地上,一片狼藉。暖壶的红色铁皮碎片在雪地里格外刺眼,像凝固的血块。滚烫的开水泼洒开的地方,雪被融化,露出狼藉中间,清晰地印着一串混乱的、非人的爪印,一路歪歪扭扭,消失在院墙根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院子里的鸡窝就炸了锅。

姥姥阴沉着脸,手里拎着一把豁了口的旧柴刀,一脚踹开那扇破了个大洞的堂屋门。冷风卷着雪粒子呼地灌进来,刮在脸上生疼。我跟在她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鸡毛的骚臭味,直冲鼻孔。姥姥的脚步在鸡窝门口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地上。我踮起脚尖,从她僵硬的胳膊底下望过去——

鸡窝的破栅栏门歪在一边。里面,横七竖八,全是鸡的…骨头架子。

七只。我数得清清楚楚。昨天还活蹦乱跳、咯咯叫着满地刨食的芦花鸡、大公鸡、老母鸡…全没了。只剩下一具具白森森的骨架,上面连一丝肉星子都没剩下,啃得干干净净,像被什么精密的工具剔过一样。骨头茬子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泛着惨白的光。雪地上,泼洒着大片大片已经冻成暗红冰壳子的血,粘着凌乱的鸡毛。一股浓烈的、带着腥膻气的骚臭味,像看不见的粘稠蛛网,死死地糊在空气里,让人喘不上气。

姥姥的嘴唇抿成了一条青白的线,脸上的皱纹刀刻一般深。她没说话,只是握着柴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发白。她慢慢弯下腰,枯树枝似的手指在一堆染血的鸡毛和冻硬的血冰碴子里拨弄了几下,拈起一小撮东西。

几根细细的、硬挺的、黄中带点灰褐色的毛。在惨白的雪光和暗红的血冰映衬下,格外刺眼。

她直起身,把那几根毛凑到眼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她转过身,一把攥住我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她的手像冰坨子一样冷硬。

“走。” 声音嘶哑,像砂纸在磨铁。

她拖着我,脚步又沉又急,踩得地上的冻雪咯吱作响,径直走向后院柴房旁边那个低矮的狗窝。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狗毛和泥土的臊味扑面而来。

“黑子!”姥姥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狗窝里一阵铁链哗啦乱响。一个巨大的黑影猛地从阴影里冲了出来,带起一阵风。是姥姥养的那条大黑狗,村里出了名的凶悍。它浑身皮毛漆黑油亮,像一块上好的缎子,四只爪子粗壮有力,站在那里几乎到我胸口那么高。此刻,它被一根粗铁链拴在木桩上,因为被惊动,正焦躁地来回走动,喉咙里发出低沉威慑的“呜呜”声,铜铃般的大眼警惕地扫视着我和姥姥,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凶光。它嘴里哈出的白气喷在冷空气里,凝成一小团一小团的雾。

姥姥没有半分犹豫,松开我的手,一步上前。她左手闪电般伸出,快得我只看到一道残影,一把死死攥住了黑狗粗壮的脖颈皮,那力道大得让凶悍的黑子都呜咽了一声,庞大的身躯竟被她硬生生摁得半蹲下去!黑狗显然被激怒了,獠牙龇开,发出更凶狠的低吼,粗壮的脖子肌肉贲张,奋力挣扎。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姥姥右手攥着的那把豁口旧柴刀,猛地往黑狗呲着森白獠牙的嘴里一别!

“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硬物撞击脆响!

黑狗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呜咽,巨大的头颅被那股蛮力强行别得歪向一边。姥姥的手腕极其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在狗嘴里猛地一撬,再用力一拽!

一颗沾着粘稠唾液、带着新鲜血丝的、粗大尖锐的犬齿,被硬生生掰了下来!

黑狗痛得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哀嚎,但被姥姥铁钳般的手死死摁着,挣脱不得。殷红的血从它嘴角淌下来,滴在脏污的雪地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姥姥看也没看还在痛苦呜咽的黑狗,松开手,任由它缩回狗窝深处舔舐伤口。她捏着那颗还带着温热、沾着血丝的狗牙,在自己破旧的棉袄大襟上用力蹭了蹭,擦掉大部分唾液和血。然后,她解下自己裤腰上那根磨得发亮的老麻绳,动作麻利地把那颗尖利的狗牙牢牢地拴在了绳子中央,打了个死结。

“过来!”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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