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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南海赵佗的断道自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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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一声悠长、沉重、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叹息,从赵佗的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他挺拔的身躯,第一次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佝偻,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某种支撑的脊梁。他缓缓地、无比艰难地转过身,重新面对依旧跪在地上的任嚣。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激烈的挣扎如同风暴般肆虐,最终,那风暴渐渐平息,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一种带着巨大悲怆和决绝的清明。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任嚣,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又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这无声的、重若千钧的一个动作。任嚣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他猛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末将任嚣!誓死追随大人!保境安民,永镇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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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苍梧郡,大庾岭(南岭五岭之一,沟通岭南岭北的重要孔道)。

莽莽群山,层峦叠嶂。一条依着陡峭山势开凿出来的古道,如同一条灰白色的、伤痕累累的巨蟒,在深绿色的原始密林中艰难地蜿蜒穿行。这是连接岭南与中原腹地最重要的陆路通道之一,曾经商旅不绝,驿马飞驰,传递着帝国的政令与财富。然而此刻,这条古道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数千名秦军锐士,身着统一的褐色皮甲,手持长戟、重斧、环首刀等各式兵器,在各级军吏低沉而急促的口令指挥下,如同沉默而高效的工蚁,正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破坏”。没有喧嚣,只有沉重的脚步声、金属与岩石的撞击声、绳索拉扯的嘎吱声、以及粗重的喘息声,汇成一股压抑的洪流,在山谷间沉闷地回荡。

“一!二!用力拉!”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军侯,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汗如雨下,嘶哑着喉咙指挥着。数十名精壮的士卒,分成两排,手臂上缠绕着粗如儿臂的麻绳,绳索的另一端,深深套在一块从山体上刚刚被巨斧劈砍、被铜钎撬松的、足有房屋大小的巨大山岩上。士卒们身体后倾,脚掌死死蹬住地面,粗壮的麻绳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起——!” 军侯猛地挥下手臂。

“嘿哟——!” 士卒们齐声怒吼,脖颈上青筋暴起,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和漫天腾起的烟尘,那块万钧巨石终于脱离了山体,沿着陡峭的山坡翻滚着、跳跃着,裹挟着无数碎石断木,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向着下方狭窄的古道狠狠砸落!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整个山谷都在颤抖!烟尘冲天而起,如同引爆了一座小型的火山。待到烟尘稍稍散去,只见那段原本勉强可供两车并行的古道,已被彻底堵死!巨石深深嵌入地面,与两侧崩塌的山体融为一体,形成了一道高达数丈、几乎垂直的、令人绝望的天然壁垒!彻底断绝了通行的一切可能!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地势稍缓的隘口。数百名士卒正挥舞着沉重的铁锹、铜镐,疯狂地挖掘着古道的路基。汗水混合着泥土,在他们脸上身上流淌,留下道道污痕。泥土被飞快地铲起,抛向两侧。更有专门的士卒,将一罐罐粘稠、刺鼻的黑色火油(石油原油),倾倒在挖掘出来的深沟和两侧的古道遗迹上。浓烈的异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点火!” 一名校尉冷酷地下令。

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被投入火油之中。

“轰——!”

炽烈的火焰猛地窜起,瞬间腾起数丈之高,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倾倒的火油、残留的木质栈桥构件、散落的枯枝败叶……火舌疯狂地扭动、蔓延,发出噼啪的爆响,将这段承载了无数岁月和行人的古道,变成了一片炼狱火海!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滚滚黑烟冲天而起,与之前巨石崩塌的烟尘混合在一起,遮蔽了天日。大火过后,只留下一片焦黑狼藉、散发着恶臭的死亡地带,彻底抹去了道路的痕迹。

更远处,沿着古道的走向,在几处关键的、易于攀爬的山坡上,大批的士卒正在设置着致命的障碍。粗大的、削尖的木桩被深深打入泥土,尖端斜斜地指向北方,构成一片密集的鹿砦。巨大的陷坑被挖掘出来,坑底插满了淬毒的竹签和木刺,上面覆盖着伪装的浮土和枝叶。坚韧的藤蔓被巧妙地在树丛间缠绕绷紧,形成一道道隐蔽的绊索。所有可能被利用来绕过障碍或攀登山岭的小径、石缝,都被人工用巨石、荆棘、火焚等方式彻底封死、破坏。

赵佗一身戎装,外罩玄色披风,在任嚣和数十名亲卫的簇拥下,策马伫立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上。凛冽的山风吹拂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如同石刻的雕像,沉默地俯视着下方那条正在被“肢解”、被“抹去”的古老通道。看着巨石滚落堵死隘口,看着火焰吞噬路基,看着士卒们如同蚂蚁般忙碌地布设着各种致命的陷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尘味、火油燃烧的焦臭味和泥土被翻开的腥气。远处士卒们低沉的号子声、岩石滚落的轰鸣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冷酷而决绝的毁灭交响乐。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古道尽头,那隐没在重重山峦和弥漫烟尘之后的、象征着中原的北方天际。那里,曾经是帝国的中心,权力的源头,也是他效忠的方向。而此刻,他却亲手斩断了这条脐带,将这片他用二十年心血开拓、守护的土地,与那个正在燃烧、崩塌的母体彻底隔绝开来。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赵佗的心头。是悲凉?是解脱?是野心?还是对未知命运的沉重忧虑?或许都有。他缓缓抬起手,伸入怀中,再次握住了那枚冰冷坚硬的青铜错金虎符。虎符上象征着秦帝国威严的纹路,此刻在他的掌心,却传递出一种异样的、带着讽刺意味的沉重。这枚曾经代表着始皇帝无上信任和赋予他生杀大权的信物,如今,却成了他割据自立的见证。

“大人,” 任嚣策马上前半步,声音低沉而凝重,目光扫过下方已成绝域的古道,“北道已绝。自此,岭南…便是我们的岭南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带着开创基业的豪情。

赵佗没有立刻回答。他紧紧握着那枚虎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依旧投向北方,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咸阳宫阙在烈火中崩塌,看到了帝国的余烬在风中飘散。许久,他才用一种低沉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却又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又像是向着这片即将由他主宰的天地宣告:

“传令三军,晓谕诸郡:中原板荡,群雄逐鹿,秦失其鹿,天命更易。为保我岭南百万生灵免遭涂炭,自即日起,绝北道,闭关塞,自守险要!凡我南海、桂林、象郡军民,当同心戮力,缮甲厉兵,谨守城池,抚绥百越!非我号令,寸土不许北顾!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在呼啸的山风中清晰地传递开来。身边的亲卫、传令兵,乃至下方正在执行破坏任务的士卒们,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神情肃穆。

“另,” 赵佗的声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加深沉的幽光,“即刻派人,持我符节,秘密联络西瓯、骆越诸部大酋。告诉他们,秦廷已倾,岭南当自立!邀其首领,共聚番禺…议‘百越共主’之事!” 他刻意加重了“百越共主”四个字的语气。

任嚣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会了赵佗更深远的意图——绝道自守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要整合岭南本土的力量,构建一个以番禺为中心、以秦军为骨架、融合百越部族的新秩序!“诺!” 他抱拳领命,声音中充满了激越。

赵佗最后看了一眼北方,那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与决绝。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玄色的披风在山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斩断过往的利刃。马蹄踏在岭南坚实的红土地上,向着南方,向着番禺,向着那片由他亲手隔绝于乱世之外、也将由他亲手塑造未来的土地,坚定地驰去。

在他身后,大庾岭的烟尘尚未散尽,那被巨石阻断、被烈火焚毁、被陷阱密布的古道,如同一条被彻底斩断的巨蟒残躯,静静地躺在莽莽群山之间,成为一道沉默而悲壮的界碑。这道界碑,隔开了中原的烽火连天,也隔开了一个时代。岭南的天空,依旧是铅灰色,闷热而压抑,但空气中,似乎已悄然弥漫开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新秩序的气息。番禺城头的“秦”字大旗,在湿热的南风中无力地垂落,而另一面底色玄黑、上绣盘绕金蛇的崭新旗帜,已在郡尉府的旗杆上,缓缓升起,迎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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