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梅下温茶度余生江南孽尽归燕巢共植梅树待雪飘茶烟缠指(1 / 2)
第八章 梅下温茶
将军府的春宴办得热闹。
张妈在廊下摆了十二张方桌,城里相熟的勋贵女眷来了大半,穿得花红柳绿,手里的团扇摇得跟风车似的。我坐在主位上,看着她们围着萧彻新得的那盆绿萼梅赞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那是成亲时萧彻亲自给我戴上的,说要\"圈住一辈子\"。
\"郡主这玉镯水头真好。\"兵部尚书家的夫人凑过来,眼尾的笑纹堆得像朵菊花,\"听说还是镇南王当年给王妃准备的?真是缘分。\"
我笑着应了,心里却轻轻一抽。父亲和母亲的缘分,终究是被沈宏远那伙人断了。如今这玉镯戴在我手上,倒像是替他们把没走完的路续上了。
\"将军呢?\"有人问,\"这么热闹的日子,怎么不见他?\"
张妈端着蜜饯过来,接话接得快:\"将军在后院演武场呢,说要给郡主露两手,练套新得的枪法。\"
女眷们顿时笑起来,说将军宠妻,说我好福气。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是去年的雨前龙井,温温的,刚好压下心头那点涩。
演武场的方向传来喝彩声。
我放下茶杯走过去,远远就看见萧彻穿着银甲,手里的长枪使得虎虎生风。阳光透过枪影落在他脸上,那道曾爬满兽纹的颧骨上,如今只剩层浅淡的疤痕,被汗水浸得发亮。
\"好!\"他收枪时,枪尖挑落了场边柳树上的一片新叶,动作干净利落。亲兵们拍着巴掌叫好,他却径直朝我走来,玄色的披风扫过青石板,带起串细碎的尘土。
\"累了吧?\"我递过帕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比成亲前更厚了些——他这些日子总说要练套能护住我的枪法,每天天不亮就扎在演武场。
\"不累。\"他接过帕子擦了擦额角,气息还匀着,\"晚上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鱼。\"
周围的亲兵们哄笑起来,赵武的副将嗓门最大:\"将军这是把枪法练得再好,也敌不过郡主一句爱吃啊!\"
萧彻瞪了他一眼,耳根却悄悄红了。我憋着笑,拉着他往内院走,绿萼梅的冷香混着他身上的汗味飘过来,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内院的葡萄架下,张妈早摆好了茶案。紫砂壶里的雨前龙井还温着,旁边碟子里是新腌的梅干,酸得人舌尖发颤——那是萧彻爱吃的,他说这酸味能压下体内偶尔翻涌的戾气。
\"柳氏的娘家那边,有动静了。\"他捏起颗梅干扔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松鼠,\"她哥哥柳成在江南招兵买马,据说还联系了当年沈宏远的旧部。\"
我搅着茶杯里的茶叶,浮沫打着旋儿散开:\"朝廷知道了吗?\"
\"陛下让我下个月去江南巡查。\"他的指尖在茶案上划着圈,\"说是巡查,其实是去清剿余孽。\"
我手里的茶勺顿了顿。江南,那是父亲战死的地方,也是沈宏远藏粮的老巢。柳成选在那里动手,分明是想勾起萧彻体内的戾气——他们知道饕餮最记恨沈宏远的旧部。
\"我跟你一起去。\"
萧彻抬眼,睫毛上还沾着演武场的尘土:\"江南路远,你身子......\"
\"我的身子好着呢。\"我打断他,掀开袖口露出胳膊,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浅疤像条细银线,\"再说,有我在,你万一......\"
万一失控,我的血还能镇住饕餮。
这话没说完,就被他捏住了手腕。他的力道不轻,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眼底的兽纹隐隐泛了点红。
\"不许说。\"他的声音有点哑,\"我不会再让你流血了。\"
成亲那晚,他抱着我看了半宿,说饕餮每次失控,他都像被架在火上烤,明知不能伤我,偏有股邪劲逼着他往我身边扑。\"那种感觉,比被千刀万剐还难受。\"他说这话时,指尖都在抖。
我知道他怕。怕自己哪天真成了怪物,伤了我,也毁了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
\"好,不说。\"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指尖按在我腕间的脉搏上,\"你听,跳得多稳。只要你在,它就一直这么稳。\"
他的喉结滚了滚,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阳光穿过葡萄藤的缝隙落在他发间,银丝比去年又多了几根——那是压制饕餮的代价,藏不住的。
三日后,我们启程去江南。
张妈塞了满满一马车的东西,从治风寒的药囊到防蚊虫的香包,连萧彻爱吃的梅干都装了三大罐。\"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她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遇到事别硬扛,让将军多担着点。\"
\"知道了。\"我替她擦了擦眼泪,\"您在家也好好的,等我们回来给您带江南的桂花糕。\"
马车驶出城门时,我撩开帘子回头看。将军府的飞檐在晨光里泛着金,廊下那盆绿萼梅开得正好,像堆碎雪。张妈还站在门口,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个小黑点。
萧彻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温的:\"想家了?\"
\"有点。\"我靠在他肩上,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声,\"以前总觉得郡主府冷清,现在才发现,有牵挂的地方才叫家。\"
他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料传过来:\"那我们快点办完正事,早点回家。\"
江南的雨,比京城的黏。
我们到苏州府时,正赶上连阴雨,青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知府带着衙役在城门口迎接,脸上的笑比雨雾还虚:\"将军、郡主一路辛苦,下官备了薄宴......\"
\"不必了。\"萧彻打断他,玄色披风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先带我们去柳成的旧宅看看。\"
柳成的旧宅在城南的巷子深处,院门紧闭,门环上的铜绿厚得能刮下一层。知府哆哆嗦嗦地让人撬开锁,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皱眉。
\"将军您看,\"知府指着正厅墙上的画,画是幅《猛虎下山图》,但虎眼被人用朱砂涂了,红得像血,\"这是上个月抄家时发现的,柳成这逆贼,早就心怀不轨了。\"
我走到画前,指尖拂过那抹朱砂。颜料还很新,不像放了很久的样子。更奇怪的是,画轴的缝隙里,卡着半片干枯的桃花瓣——和柳氏当初那个锦囊里的一模一样。
\"这画是谁挂的?\"我问。
知府愣了愣:\"是、是柳成的管家,说这是柳成最宝贝的画......\"
\"把那管家带来。\"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就去。\"
管家被带来时,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直磕头。萧彻没问话,只是把那半片桃花瓣扔在他面前。管家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说。\"萧彻的短刀\"噌\"地出鞘,刀光映在管家眼里,\"谁让你挂这幅画的?柳成藏在哪?\"
\"我、我不知道......\"管家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是、是个蒙面人让我挂的,说挂了就能保我全家性命......\"
\"那蒙面人长什么样?\"
\"看不清......\"他哭丧着脸,\"只记得他右手缺了根小指,说话有点结巴......\"
右手缺了根小指,结巴。
我和萧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是沈文轩的贴身小厮,当年沈文轩被关进天牢,这小厮就带着沈家家财跑了,没想到竟投靠了柳成。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管家咽了口唾沫,\"说等将军您来了,看到这幅画,就会......就会变成怪物......\"
果然是冲着饕餮来的。
他们知道萧彻最恨被人当作怪物,故意用这种方式激怒他,逼他失控。
\"柳成在哪?\"萧彻又问,刀身抵在了管家的脖颈上。
\"在、在太湖的船上......\"管家终于扛不住了,\"说、说要等将军您失控了,就带着人打过来......\"
萧彻收了刀,对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们立刻拖走了管家,院子里只剩下我们和那幅渗人的《猛虎下山图》。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有人在外面哭。
\"他们倒是会挑时候。\"我看着画中被涂红的虎眼,突然觉得很可笑,\"以为这样就能激怒你?\"
\"以前或许会。\"萧彻走到我身边,伸手将画摘了下来,\"但现在不会了。\"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我的脸颊,\"因为我知道,我要是失控了,最难受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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