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牢狱囚服映悔意书坊墨香唤新生湖州布庄藏秘录江南雨洗旧冤(2 / 2)
“是,”我在她对面坐下,老周站在我身后,手按在腰间的刀上,“想给我家公子求个‘安心’,免得考试时出岔子。”
“安心?”她笑了,笑得佛珠“啪”地掉在地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安心?当年我家老头子给苏清辞求‘安心’,结果呢?还不是被那丫头反咬一口。”
我的心猛地一紧。她在试探我是不是苏清辞。
“苏清辞?”我故作疑惑,“是那个被白鹭书院赶走的才女?听说她品行不端,活该。”
院长夫人抬头,眼睛像淬了毒的针,盯着我的脸:“姑娘倒是看得开。只是……我怎么瞧着姑娘的侧脸,有点眼熟?”
“许是我长得大众,”我端起茶盏,茶盖碰着杯沿,发出清脆的响——这是爹教我的,紧张时就用茶盖压惊,“我娘说,我像她年轻时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读书人。”
她的脸色变了变,捡起佛珠重新戴上:“姑娘想求什么?考题?还是门路?”
“都想求,”我放下茶盏,目光直视她,“但我听说,院长手里有样东西,比考题还管用——是本记录了二十年科举舞弊的册子,不知老板娘有没有?”
她的佛珠突然停了,像被冻住的蛇。
“你……”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毯上划出刺耳的声,“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也站起来,老周往前一步,挡在我身侧,“重要的是,那册子在你手里,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后退一步,撞在桌角上,桌上的花瓶掉下来,摔得粉碎,“来人!把这疯子赶出去!”
后堂的门突然被推开,冲进来四个家丁,手里都拿着棍子,为首的正是王管家——他没死?!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王管家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被沈御史关押着吗?
“苏清辞,没想到吧?”王管家脸上有道新疤,从眉骨到下巴,像条蜈蚣,“李尚书早就安排了,万一我被抓,就来湖州找夫人,等风头过了,再杀回京城!”
原来如此。李尚书不仅让院长夫人转移东西,还让王管家带着余党躲在湖州,准备反扑。
“把她拿下!”院长夫人尖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册子……那册子绝不能落到沈御史手里!”
家丁冲了上来,老周拔刀相迎,刀光在地毯上划出冷光。波斯地毯太滑,老周一个踉跄,被家丁的棍子扫中腿,“咚”地跪了下去。
“老周!”我大喊。
王管家趁机扑过来,手里的匕首刺向我的胸口。我侧身躲开,匕首划破了我的袖子,露出里面的“文心笔”——这是我特意带来的,想让它见证沉冤得雪的时刻。
“文心笔!”王管家眼睛发红,像只疯狗,“这是苏清辞的笔!你果然是她!”
我握紧笔,笔杆上的“清”字硌得掌心生疼。爹说过,笔能写字,也能当武器。
王管家再次扑过来,我举起笔,狠狠刺向他的眼睛。他惨叫一声,捂住脸倒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涌出来,染红了波斯地毯。
剩下的家丁被老周砍倒两个,剩下的吓得转身就跑。院长夫人想从后窗跳出去,却被春桃的弟弟绊倒——不知何时,那孩子竟跟来了,手里还攥着块石头,正对着院长夫人的腿砸下去。
“坏人!不许跑!”他的声音奶声奶气,却带着股狠劲。
院长夫人摔倒在地,怀里的册子掉了出来,封皮上写着“春闱秘录”四个大字,墨迹发黑,像用血写的。
我捡起册子,翻开第一页,赫然是院长的字迹,记录着哪年哪月,收了谁的银子,换了谁的名次。翻到中间,看到了爹的名字——“苏文渊,光绪三年,被顶替名次,银五十两”。
我的手开始发抖,眼泪掉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原来爹当年不是落榜,是被顶替了。院长收了五十两银子,就把爹十年寒窗的心血,换给了个草包。
难怪院长总对我“格外关照”,难怪他撕我文章时那么狠——他怕我查当年的事,怕我爹的冤屈,连累他掉脑袋。
“你这个畜生!”我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在院长夫人的头上。
她哼都没哼一声,晕了过去。
老周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捂着流血的腿:“苏小姐,快走,官府的人应该快到了——沈御史说,若我们午时没消息,就派人来接应。”
我把册子塞进怀里,抱起吓哭的春桃弟弟,跟着老周往后门走。
路过王管家身边时,他还在地上哼哼,我抬脚踩在他的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
“记住,”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不是所有疤,都能靠躲就能消的。”
回到京城时,已是半月后。
书坊的牌匾被重新漆过,红得发亮,春桃正站在门口,踮着脚往远处望,看见我们,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苏小姐!你可回来了!”
沈御史早已在书坊等着,他穿着官服,看起来比上次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熬了不少夜。
“册子拿到了?”他问,目光落在我怀里的册子上。
我把册子递给他,指尖还在抖。
他翻开看了几页,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啪”地合上:“明日早朝,我会呈给陛下。院长和李尚书的罪证,这下齐了。”
“那……苏小姐的冤屈?”春桃怯生生地问。
沈御史看着我,眼神里有暖意:“陛下已经下旨,恢复你的名誉,还说……女子若有才华,也可参加恩科,与男子同场竞技。”
我的心猛地一跳。
恩科?女子也可参加?
爹当年没实现的梦,我竟有机会去圆。
“苏小姐,”沈御史从袖中拿出支笔,笔杆是新的,却刻着熟悉的“清”字,“这是陛下赏的‘状元笔’,说等你考中,亲自为你簪花。”
我接过笔,笔杆温润,像握着爹的手。
左脸的疤在阳光下隐隐发亮,却不再疼了。它像枚勋章,别在脸上,提醒我那些在泥里挣扎的日子,也提醒我,笔正,心就正,哪怕是女子,也能凭着笔墨,在这世上站得堂堂正正。
李婉儿被流放的那天,我去送了。
她穿着囚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没了粉,露出苍白的皮肤,倒比从前真实。看见我,她没骂也没闹,只是笑了笑。
“苏清辞,”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我输了,不是输在你比我有才,是输在……我从来没信过,女子真的能靠自己站起来。”
囚车开走时,她突然回头,喊了句:“替我看看恩科放榜的日子!”
我站在原地,看着囚车消失在街角,手里的状元笔,在阳光下闪着光。
春桃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这是阿竹送来的,说他去江南开了家药铺,让你……让你有空去看看。”
纸上画着棵竹子,竹下有行小字:“江南的雨,比京城软,适合养伤。”
我笑了,左脸的疤在笑纹里舒展开来,像朵终于绽放的花。
书坊的门被推开,几个穿襦裙的少女涌进来,叽叽喳喳地问:“苏先生,您的《女诫新解》什么时候出版?我们都等着看呢!”
我看着她们发亮的眼睛,像看见当年的自己,看见春桃,看见所有曾被“女子无才”的规矩困住的人。
“快了,”我拿起状元笔,在宣纸上写下“清辞”二字,笔锋有力,再没半分怯懦,“等我从恩科回来,就写。”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字上,像撒了层金粉。左脸的疤在光里,终于不再是伤痕,而是枚印章,盖在名为“苏清辞”的人生上,证明着——
女子的笔墨,亦可惊风雨,亦可照山河。
哪怕起点是泥沼,也能凭着那点不甘,那点韧,写出属于自己的,堂堂正正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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